“兵马司副指挥?七品?”贾琏的脸就垮了。
原本以为姑父会将他弄进户部捞个小官做,他还可期待呢,毕竟户部可是块大肥肉,谁知到头来竟是要去管什么治安?那不就是要跟那些个三教九流打交道么?又累又捞不着什么油水,且还只是个区区七品芝麻小官,搁在京城那当真屁都不是。
林如海老神在在的斜了他一眼,“怎么?这是入不了你的法眼?”
“哪儿能啊。”贾琏忙露出一抹谄媚的笑,“这不是先前没想到吗,还以为姑父会将我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呢。”
搁在眼皮子底下?那不就是放在户部?还真敢想。
林如海也不是没想过,但只要一想到这小子的品性,他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将这混账搁在户部,那不就等同于将一只老鼠扔进了米缸?乐不死他。
纵是贾琏不敢打着他的旗号招摇,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是实打实的,大伙儿都知道,少不得要看他的几分颜面给这小子大开方便之门,再弄出点什么行贿受贿的事,他自己也得跟着倒霉,不如将人扔远点儿,弄个跟户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儿呆着去。
林如海看得出来他不满意这个安排,原是懒得搭理他的,但又怕他心思活泛胡乱钻营,再弄出点什么事儿来,于是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番。
“你们贾家如今是在皇上跟前挂上了名儿的,这会儿你还敢往前头凑?若你自身有功名有才能也就罢了,我还能够打着个举贤不避亲的名头提拔你一二,皇上也是个爱才之人……但你自个儿是个什么德行自个儿心里没数吗?文不成武不就,还想着一飞冲天?也不怕飞得太高刺了皇上的眼,赶明儿将你一道儿收拾了。”
贾琏顿时就一激灵,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姑父教训的是,是侄儿轻狂了。”
“按着我的意思,这几年你就低调些缩着,一来这会儿正是皇上摩拳擦掌要收拾你们的时候,低调才能偷生,二来这职位虽低,却好在不容易犯事,你安分些混些资历,多结交些人脉,等将来想往上走一走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三来你这心性也太过浮躁了些,还需磨一磨……若你当真能够悔过自新老实做人,我是你亲姑父,总也不会亏待了你。”
顿了顿,又叹道:“你这人,歪心思不少,好在倒也不敢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并非无可救药,只唯独一点--太重女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又有云‘温柔乡英雄冢’,远的就不说了,你只看看你周围的人,但凡沉溺于美色的有几个是有出息的?无一不是酒囊饭袋之辈。”
“估摸着也就这两年,贾家差不多就该完了,你身为荣府的长房嫡孙,这份担子你得扛起来,不求恢复祖上荣光,只要能够撑起你这一脉叫家族顺利延续下去,那你就是贾家的大功臣,等将来到了地下见着列祖列宗,你也能够挺直了腰板儿无愧于先人是不是?再者,你想想你父亲,难不成你也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等将来叫你儿子也再重走一遍你的老路?”
林如海一副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模样,贾琏心里原本那点儿暗搓搓的不满这会儿全都烟消云散了,竟是莫名有些感动,鼻子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他活了二十几年,就从来没被哪个长辈这般悉心关爱过,亲娘早早就去了,连印象都很模糊,嫡亲的祖母却是只知偏心二房,过去有勤勉好学的贾珠,后来又有个心肝肉贾宝玉……就没见过似他混得这般惨的长房嫡孙。
至于亲生的老子,那就更是没法儿说了,反正打他记事以来,他那亲老子的脑子里就只有三样东西--钱、女人、酒,至于儿子?活着就行了呗。
家里那些个长辈平日里连点关心都没有,更别提为他打算什么了,冷不丁突然得到一份来自于长辈的关爱,竟是顿时鼻子一酸,眼中泪光闪烁。
“姑父……”
林如海:“……”堂堂七尺男儿跟个小儿似的呜呜咽咽,老夫眼睛疼。
林墨菡听说贾琏是红着眼睛走的,心中还一惊,怀疑是不是被父亲给骂哭了,不过这么大个男人骂几句就哭了,未免也太脆弱了吧?谁知见着父亲时却发现他好似心情甚好,这就奇了。
“父亲不曾生气?”见老父亲表情有些懵,林墨菡就解释道:“我听说琏表哥红着眼睛走的,还当他是被父亲骂了……”
“为父怎会骂人?为父向来以理服人。”
“那琏表哥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风沙迷了眼?”林墨菡笑了起来。
林如海也乐了,“他那是被感动哭了。”
什么鬼?
姐妹两个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就……很离谱。
所谓树大分枝,一家子兄弟几个,长大成亲后自是要各自分家去过的,或早或晚,总难免走到这一步,平民百姓如此,达官贵族亦是如此,原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没什么好说道的,可这继承了家业的长房嫡孙被单独分出来过却还真是稀罕事儿。
荣府又一次成为了京城里的话题中心,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议论纷纷,暗自揣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才能叫长房嫡孙放弃偌大的家业和爵位出去自立门户。
就有那好事者想方设法的去打探消息,偏荣府的那些个奴才大多都是碎嘴的东西,许多东西往往都无需人问起就能自个儿往外倒个干净,压根儿就无需费什么力气,很快,这里头的缘由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荣府的二太太窃取府内财物,还扎小人诅咒长房绝嗣!
可偏偏这位二太太是贤妃娘娘的母亲,还生了荣府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贾宝玉,于是老太太强摁着长房不肯人家讨公道,逼得人家小两口一气之下分家另过。
嚯!
见过偏心的,还没见过如此偏心的,这哪里是偏心偏到咯吱窝儿去了啊,分明是偏到天边儿去了!又有人说,指不定那老太太也巴不得长房绝嗣呢,她不是最疼爱二房那个凤凰蛋吗,一旦长房绝嗣那荣府就能便宜二房了,岂不再好不过?甚至还有心理更加阴暗的,猜测指不定扎小人诅咒是老太太默许甚至背后指点的呢。
坊间议论纷纷,都是在指责老太太和二房的,对被逼离开家门的贾琏王熙凤夫妻充满了同情。
老太太怕是也万万没想到,她一心想保住王夫人的名声,却到头来非但王夫人的名声没保住,连她自个儿也遭了秧,高高在上被人尊着敬着一辈子,临了到头发花白了,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养心殿内
康熙看着面前的一摞折子就皱起了眉头,全都是弹劾荣府的。
“皇上。”小太监垂着头走了进来,“贤妃娘娘正跪在外头。”
“哦?”康熙神情淡淡的,头也不曾抬,“叫她进来。”
贾元春身着一袭月牙白的衣裳,面色苍白憔悴,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柔弱之态,长发披散着,未见一支珠钗。
显然,这是脱簪请罪呢。
“臣妾拜见皇上。”贾元春直接就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请皇上降罪。”
“爱妃何罪之有。”康熙的语气很平淡,却叫人无端端更加恐惧起来。
贾元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咬了咬唇,一脸灰败,“家母糊涂,犯了大错……臣妾不敢求皇上宽恕,只求皇上降罪于臣妾,饶家母一命……”
汉武帝的陈皇后因巫蛊而获罪,后来又因巫蛊之祸而牵连到数十万人,上至卫皇后、太子、公主、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冤魂无数血流成河,足以见得巫蛊这东西是个多大的祸害,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犯大忌讳的。
她一向知晓母亲不是个聪明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竟敢干这样的蠢事,听闻了消息的那一瞬间她就懵了,几欲晕厥,满心的苦涩埋怨甚至都不知从何说起。
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脏活儿累活儿都做过了,家里说是荣国府,却除了钱财并不能给她任何帮助,她靠着自己苦熬、钻营,好不容易如今熬出了头,却未想母亲倒是扯起了她的后腿,这叫她上哪儿说理去?
外头都说她如何如何得宠,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皇上并不爱她,甚至不喜欢她,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宠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又哪有什么底气求皇上开恩呢?只是终究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获罪。
康熙沉默了半晌,忽的轻笑一声,“不过都是那些邪魔外道糊弄人的玩意儿,不值一提,爱妃不必如此惊慌。”
贾元春愣住了,猛地抬头看向他,心里却丝毫惊喜都没有,只有说不出的恐惧。
“爱妃怎么了?不高兴吗?”
贾元春连忙摇头,白着脸结巴道:“不……不是……只是不曾想到皇上……”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康熙淡笑着,对底下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备轿辇,送贤妃回去。”
贾元春一脸恍惚的走了,脸色比来时还要惨白,眼底隐隐流露出莫名的惊惧。
康熙看着她踉跄离去的背影,就不禁感慨了一句,“贾家那一家子的蠢东西,生出来的姑娘倒是有几分机敏聪慧。”
李德全接了句,“可惜生错了人家。”若不是生在这些个所谓勋贵的家里,凭着美貌和聪慧,贤妃在宫里指定也是混得不会太差的,说不准有个不错的将来,只可惜……注定没有将来了。
想到贾家,康熙就又想起了那个被逼离开荣府的长房嫡孙,不由的哼笑一声。
正欲继续批阅奏折,却谁知又听闻奴才禀报,说是四阿哥身边的苏公公有要事求见。
“宣。”一而再被打搅,康熙本就有些烦了,待见着苏培盛就更加皱紧了眉头,“如此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苏培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就哭道:“求皇上救救四阿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