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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盈(2 / 2)

魏玘脊背僵直,紧锁枫树,手与颈青筋鼓胀。

疼痛如蚁,密、重、杂、乱。

最先抵达腿根,又往深处去,啮取他骨髓,迅猛又贪婪。

耳畔在嗡鸣,肺脏被挤压。他哪怕不加忍耐,也不会出声,因所有的痛感都被揉成一根钉,刺穿他喉舌,夺走他所有呼吸与痛叫。

他只觉自己是一柄剑,被人自铁水里捞出,抛入滚烫的砧站,一击又一击地捶打。

“忍一忍。”他听见少女在抽泣。

她的声音很细,很弱,却像一杆芦苇,在他耳畔里伫立。

“对不起。”她呜咽,战栗,悲悯。

魏玘不明白。

明明是他在承这彻骨之痛,她为何要哭?

痛浪水涨船高,几乎将他意识拍碎。可她的哭声缝补他,串联起他的碎片。

他被摇摇晃晃地拴在尘世。

直至“咔”的一声。

痛感抵达巅峰,白光骤然炸开。

在魏玘失去意识前,他看到恍惚的人影。有人奔至他身侧,露出一张不甚清晰的面庞,被泪水浸满,嘴唇也开合,似是在呼唤他。

可他并听不见。

他只能闻到一点香——很淡,清幽,像一粒微凉的水,坠在鼻尖。

……

次日,天光乍明时,阿萝晨起。

她心里有事惦着,早早睁眼,甫一下床,就去卷窗边的竹帘。

窗外人影逐渐显露。

远看去,魏玘仍靠在树下,闭着眼,似是在睡。

阿萝松了口气,转而前往梳洗。

昨夜正骨,魏玘疼至晕厥,将她吓得不轻。幸好有惊无险,左腿成功复位。她还趁着他无知无觉,一并为他处理了其余伤势。

按照医书,他身上敷药应每日三替,还要口服一剂煎药。

阿萝算准时辰,先收拾屋子、为阿莱添食,再去院内照顾作物与家畜,正好替魏玘采药。

走出竹屋,她才发现,有名陌生男子站在院外,正与守卫交头接耳。

二人见她出屋,面露惊慌,连忙收声转眼——看上去,他们原先是在观察树下之人。

阿萝不解,但无心询问。

按她与守卫相处的经历,不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回复。还是先照顾好伤者更要紧。

她走入药圃,摘下对应的药草,很快回屋。

不多时,小院炊烟直冒,微风一过,送出清苦的药味。

待到煎药制成,已近乎午时。

阿萝用膳后,单独备了一份午膳,连着煎药一起,置于长竹编盘里,双手托着,走向枫树。

魏玘纹丝不动,不曾睁眼,似是仍在休息。

阿萝来到他身侧,放下竹编盘,本欲唤醒他,但念及他伤势,终究作罢。

她跪坐,凝他面庞,又一次打量。

魏玘醒时,眉宇阴冷;此刻睡着,没了凛冽的锐气,唯见清俊。她此前不知,世上真有人能如他一般,兼具温柔与冷傲,既和谐,又矛盾。

只是,血气仍太浓。待他更好些,得洗洗才行。

阿萝正想着,忽觉春风拂面。

枫树沙沙,一片青叶飞下,飘在魏玘脸上,恰好遮挡他左眼。

他肤白,右面融于树荫,左面蔽于叶脉,一半淡漠,另一半鲜明,别有一番意趣。

阿萝勾唇,伸手去,要帮他摘走飞叶。

“啪。”窄腕被擒住。

枫叶向衣袂飘落。

阿萝受惊,忙抽臂。可长指紧扣如锁,令她分毫逃脱不得。

魏玘睁了眼,盯着她,目光幽幽。

阿萝一憷,嗫嚅道:“我、我只是……想帮你取下落叶。”

无人回应。周遭静寂如冰。

早在阿萝抵达的瞬息,魏玘就醒了。

她的动作很小心,像猫儿,本不该被他觉察;但想杀他的人太多,早就练出他敏于常人的知觉,不漏过任何风吹草动。

除了昨夜昏厥之时——那是他失去意识、最无防备的时候,她没有害他,只为他上药,甚至连他百般避让的后腰,也被她悉心处理。

当下,她正蜷着肩,眨动鹿般的亮眸,怯生生地觑他。

“你怎么了?”阿萝道。

魏玘不答。

他又闻到了那缕幽香。

魏玘不喜香,甚至可说厌恶。

过往的二十二年来,贵女们争奇斗艳,涂脂抹粉,只为博他青眼,谋求荣华富贵。他早就对女子的各类香气心生厌烦,只觉虚伪、好笑又可悲。

可昨夜,是这香点着他,牵住他一口气,锁紧他残碎的魂魄。

而在此刻,这香杂入扑鼻的药味,沁出半点清甜。

魏玘醒来之后,一度以为,这股香气来源于特制的香粉。直到阿萝伸手、欲摘下落叶的刹那,另一种推测才油然而生。

他握紧她的腕,拽近她,略略一嗅。

那并不是什么香粉。

——是她的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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