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忍着颤,凝向魏玘,将自己的想法点滴道明。
“你太凶了,一见面就掐我的脖子,我险些被你掐死了。我怕你要杀我,所以才这样的。可是后来,你与我说得多了,我就不那么怕你了。”
“子玉,我知道,你不坏的。”
她字句真诚,口吻恳切,只差将真心剖给他看。
魏玘一时默然。
他垂眉,注视她,瞧见她眸底有淡光——那是他的影子,湿漉漉的一条,像自水里抽出来。
她的脸颊仍在他指下,柔软,战栗,仿佛白纸,能被他轻易揉皱。
魏玘终究松了手,转身走向竹桌。
阿萝缓过呼吸,提步去追他:“等等!”
魏玘没回头,径自坐往椅上。
阿萝赶来,仍惦念他潜在的伤势,凑近,道:“不要动,让我看看。”
魏玘并没有动,得以让阿萝确认他并未受伤。
她舒了口气,伸出一指,按住他喉间的凸起,道:“我不会治这里,幸好你没伤到。”
魏玘不语,看着她,眸底似有微火。
阿萝并未注意魏玘的眼神。她站起身,终于有心环视四周。
屋内凌乱,已辨不出从前模样——家具移位,竹篮坠地,巫绣剐裂,椅间与桌上满是剑痕,连她先前裁好的织金锦也掉在了地上。
阿萝又惊又急,拾起织金锦,只见丝缕残败、金线迸裂。
两串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听见抽噎,魏玘转目瞟她,凭动作与位置断出情况,啧了一声,道:“再给你一卷就是。”
“来不及了。”阿萝边呜咽,边摇头,重复道,“来不及了。”
魏玘不耐,道:“就这么急?”
饶是在他回京之前,辛朗都不会再来,他也能在离去时将此事吩咐下去。不过是金贵的布匹罢了,凭他的权势,难道还会少了她吗?
阿萝不答话。
她抬手,往脸上抹,似是不愿再哭,泪水却没能止住。
魏玘抱臂,也不开口,只盯她。
那道细影在他眼中,紧绷着,颤抖着,像骤雨打过的藤萝,脆弱得不堪一折。
终于,阿萝慢慢回过头来。
“来不及了,子玉,你很快就要走了。”
她的泪闯入他的视野,而她的声音走向他的耳畔。
“我本想给你做个香囊,填些镇痛的药草,叫你在路上也好受些。可我做不了太快,哪怕满打满算、计上后日,今夜不开始,我也一定做不完的。”
“织金锦由金缕织成,质地很硬,比寻常的织物都耐磨。你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若要做个香囊给你佩,就要好使一些,不要太容易坏。”
阿萝越说,压抑的别愁就越是浓郁。
抚养她的蒙蚩走了,不怕她的辛朗走了,告诉她外界之事的魏玘也要走了。所有能与她说话的人都被她弄丢了,而她甚至无法给他们一个礼物。
“我不应这样难过,我要、要高兴些。你走……你走是好事。我是盼着你好、好的,也想你往后都、都能好。对不起,我不该……”
——她不该哭的。
可哭字尚未落下,腕间忽然一紧。
不知何时,魏玘已来到近前,五指扣她手腕,拽着她转身就走。
他的力道很重,虎口紧锁腕骨,令人无法挣脱。
阿萝本也无心挣脱。她怔住,任由魏玘牵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走出竹屋,踏进院中。
明月高悬,云光淡薄如纱,投下亮白的清辉。
魏玘步伐开合,果断而决绝,一路拉着阿萝,将她带到围住小院的木栏之前。
阿萝尚未回神,懵懵懂懂。
魏玘松了手,不多作解释,只抬颌:“看。”
阿萝不解,透过泪眼,顺着魏玘的视线,向木栏外望去。
守卫正倒在地上。
阿萝惊,不禁掩唇:“他、他没……”
“没死。”魏玘道。
守卫的胸膛仍在起伏——虽然微弱,但于他而言,并不难辨。
对今夜的一切,他早有预料。辛朗是巫疆少主,而他流落巫疆,假使太子党羽有心寻他踪迹,定会密切关注辛朗的动向。因此,辛朗既来,杀手必然紧随其后。
可惜他身上有伤,没能留下杀手、好好聊聊。
倒是这杀手不算蠢,只击晕守卫,并未害人性命,不会为太子带来麻烦。
思及此,魏玘不免看了阿萝一眼,无奈于她实在不够聪明,竟然优先担心守卫的安危,甚至完全忽略了一个对她分外有利的事实。
“现在没人能拦住你了。”他低声道。
阿萝一怔:“什么?”
魏玘默了片刻,道:“自己想。”
阿萝茫然,环视四周,试图读出魏玘的弦外之音,却只看见一动不动的守卫。
她记得这名守卫。他很高大,站在院外时,像一堵高耸的冷墙——而如今,他失去意识、晕厥在地,像一片凋零的落叶,毫无威慑力。
阿萝的心口突兀一紧。
她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魏玘,眸光错愕难抑。
魏玘没有看她,侧颜冷峻如初,双目平视前方,似在远眺,视线却并未聚焦。
他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