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怔愣,暗觉怪异——先前,无论他如何滔滔不绝,阿萝从未打断过他。
可他还记着受罚的事,不愿得罪她,便道:“娘子请说。”
阿萝眨眸,恳切道:“我想请你带我逛逛上京城。”
“我来了这样久,都没有出去过。你放心,我不会走得太远,只想出肃王府看看。”
话音刚落,阿萝就见杜松神情一僵。
但很快,他又露出笑容,如常道:“阿萝娘子,这阵子不行,小人手头还有活要干呢。”
这倒确实提醒了阿萝。
她咬唇,心生懊悔,想自己又提了过分的要求,总不考虑旁人的处境。
“对不住。”她道,“是我没想到这些。”
纵如此,阿萝仍不愿放弃。
她之所以规划这趟行程,本就不为游览,而是为证明魏玘与秦陆所说不同——于她而言,为了朋友,后者的意义自然更加重大。
阿萝思忖,忽来了主意,道:“那,这样如何?”
“我有上京城的地图,你只要将我领去,我自己逛便是。”
话语至此,只见杜松默了须臾,眼珠一转,便抬起手臂,遥遥指向西方。
“好吧。”他道,“阿萝娘子,肃王府的大门就在那儿。”
“您就顺着找过去吧。要是您自个儿转晕了头、没找到地方,也别怪小人。”
……
依照杜松的指引,阿萝一路前进。
出发前,她还不忘换上做农活时的轻装,并让阿莱缠向手腕、带它一起离开。
今日春光正好,暖意融融。
阿萝走在肃王府内,背着手,轻轻哼着歌谣,与府中人擦肩而过。
她注意到,有不少仆役对她投来目光,只一刹,又转开,仿佛蜻蜓点水。对此,她提裙、颔首,按照蒙蚩教导的礼节,逐个回应。
杜松所指方向,与前往后花园的路径重叠。
是以,阿萝穿过月洞门,迈入一片姹紫嫣红之中。
她步伐轻快,并未在花草丛处过多停留。此刻,她的目标是离府的大门,还有上京城。真要游览后花园,待她回来后,还有的是时间。
阿萝从不曾出门,但方位感尚佳,始终锁着杜松的指示,不曾挪移半分。
虽然肃王府很大、让她走得有些累,但她依然很高兴。
行过林间小径,阿萝抬腕,看向阿莱。
青蛇盘身,立起脑袋,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珠,与她对视。
阿萝笑,唇边凝起梨涡,眸光温纯如水。
她道:“阿莱,你高兴吗?”
应当是高兴的。虽然阿莱是蛇,但她总感觉,它能与她同甘共苦。况且,它本就是自由自在的小蛇,这一点最令她羡慕。
她又道:“书里说,有不少人都害怕蛇。”
“所以,阿莱,只能辛苦你,稍后藏入我袖里。我们不能再给子玉添麻烦了。”
阿莱只看她,瞧不出它听懂没有。
阿萝放下手臂,继续走。
这段路好长,也好远。她穿过花草,走过湖泊,经过假山,最终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堵墙——高大,厚实,朱红。
阿萝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红墙向两端延伸,漫无边际地包拢着她。
眼前已不再有路,红墙是路的尽头。
她感觉自己没有走错,因她始终按照杜松的指示前进。可莫名地,她又感觉自己被这堵墙突兀吸附过去,像壁画一般,纹丝不动。
应当是她走错了。
是吗?
阿萝想自己找,便离开红墙,向左侧摸索。
这次,她走得很急,也很快,一双足腕反复交叠,到最后,竟跑起来。
沿途中,她再度碰到很多人。他们依然看她,仍只看她一眼,就匆匆低下。
她试图向他们问路,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她险些忘了,她根本就不会说越语。更不必提,他们一旦觉察她的接近,立刻就躲得远远。
哪怕她招手、哪怕她拦路,他们也不会回应。
好像她是鬼怪,更像她身后跟着鬼怪。
阿萝跑了很久。
她兜兜转转,停在错综复杂的假山石间。
在一株芭蕉树后,她背靠假山,仰着头,顶着泪,攫取仅存不多的呼吸。
阿萝不想哭,泪水却止不住地落。
她忽然发现,打从一开始,离了魏玘、没有魏玘的准许,根本无人会帮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始终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
可她明明还有好多事想做。她的阿吉在等她,她缺席十八年的天下也在等她。
他怎能将她困在这里?
为何偏偏是魏玘——偏偏是她的朋友、偏偏是带她离开小院的人,要将她困在这里?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萝转眸,透过泪眼,看见秦陆模糊的脸。
他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与她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千里。
“别怕。”
“我能帮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