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通人情,却也在书里学过,人心隔着肚皮,只有张开嘴,才知道彼此的想法。
这是她予他的、最后的一点信任。
念及此,阿萝安顿好阿莱,走出寻香阁。
她立于阶上,向西眺望——那里有杜松指引过的谨德殿,青瓦金檐,是魏玘的居所。或许,杜松又在骗她,但至少,她要先去看看。
夜色茫茫,肃王府灯火如缀。
今夜的天似乎比从前更亮,但周遭却毫无响动,连方才的喧哗声与人声都尽数湮灭。
莫名地,阿萝有些紧张。
她提息,又吐出,定了定心,才走下台阶,往谨德殿去。
“阿姐。”有人自后唤她。
阿萝步伐一顿。
她知道,这些天,每逢亥时,鱼杏儿都在寻香阁外坐着,今夜也不例外。
阿萝不回头,只道:“你又要与我说什么?”
鱼杏儿道:“我看你先前一直望向谨德殿,如今动身,可是要去寻找肃王?”
阿萝道:“是。”
鱼杏儿又道:“你不要去了。”
阿萝不理,提步就走。
鱼杏儿拔高声音,喊道:“阿姐,你找不到他的!”
阿萝这才止步。
她回头,与身后人目光交错,道:“为什么?”
鱼杏儿凝视她,面色平静。
“阿姐不知,但府内已经传开了。”
“今夜,肃王有令,命全府典军集结于校场,道是要当众惩处一位典军。”
“所以,你去谨德殿,定然见不到他。”
阿萝闻言,心下一惊。
几是惩处一词入耳的刹那,她就想到了杜松的巴掌、秦陆的跪伏,还有魏玘那双冷冽的凤眼。
她心间不安,攥紧指,道:“那位被惩处的典军……叫什么名字?”
鱼杏儿疑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阿萝咬唇,道:“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鱼杏儿道:“我记不清了。似是姓秦。”
阿萝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如纸。
她顿时生出一种猜测——是魏玘不允她离开,而秦陆要帮她,才受她连累、要被魏玘处罚。
转念间,阿萝回身,快步来到鱼杏儿面前。
她牵住对方的衣袖,脱口道:“可以请你带我过去吗?”
“去校场。去那位典军受罚的地方。”
鱼杏儿柳眉一皱,正要推阻,忽然又亮起眼眸,放下了将出未出的手。
她笑得温婉,道:“好呀。”
“我知道后花园有条小路,可绕到校场后方。你随我来吧。”
……
这夜,月光很亮,铺往阿萝脚下,火一般地灼烧。
她跟在鱼杏儿身后,穿行于无人的绿径。
四下鸦雀无声。
阿萝记着鱼杏儿的嘱咐,屏住呼吸,将足音压到最低。
若是平常,她与鱼杏儿的行踪定会被发现。可典军集结后,由仪卫代为夜巡。仪卫从前只行仪仗,论机敏,本就不如典军与宿卫。
因此,二人有惊无险,逐渐接近王府西侧。
一檐黑瓦出现在不远处。
黑瓦之下,是一整面石墙,暗沉厚重,独在中央设有门洞。而二人所处的位置,既受绿植隐蔽,又能将门洞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阿萝躲在丛后,看见火光迎风摇摆。
那是一支又一支的火把,受甲兵高举,被风吹得微耸,而甲兵纹丝不动。
火光之中,魏玘赫然而立。
他着了玄金蟒袍,衣袂翻飞鼓动,横眉低目,面庞漠戾如冰。
一名男子匍匐他足下,发冠散乱,衣衫红透,像一片蜷缩的、被人揉皱的布匹。
血腥之气分外刺鼻。
魏玘抬足,用靴尖踢向男子的肩膀。
男子身躯一斜,露出面庞,恰能容阿萝与鱼杏儿看见。
——那是秦陆的脸。
他双眼紧闭,血污四溢,看上去了无生机。
阿萝按紧双唇,竭力压住惊呼。她双足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被鱼杏儿一把捞住。
不远处,魏玘唇角一勾。
他撩袍,俯身,伸掌拽住秦陆的后发,轻易提起人半身。
阿萝看见,魏玘的嘴唇在动。
他似乎与秦陆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声音,秦陆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魏玘笑弧更深,宽和又悲悯。
眨眼间,响声骤起——
“咚!”
秦陆的头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