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掷地,周遭顿时静默。
谁也没有应答。唯有冷月无瑕,如潮落下,浸满屋檐。
阿萝疑惑,看向面前,发现杜松垂首、川连苦笑。她不明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隐约感觉不对,自氛围里尝出一丝冷意。
好半晌,杜松才摇头,却并未多说,只慨叹道——
“殿下他也得活啊。”
阿萝颦眉,道:“我不明白。”
杜松与川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放弃阐释。
今夜之事,已令二人知晓:面前这名巫族女子,澄澈纯善,不谙世事,冰心一片。与她说得再多,非她亲身体会,她定然无法理解。
只听川连道:“阿萝娘子,夜深了,还请歇息。”
“若娘子仍有疑惑,不妨留待往后,寻到合适的时机,尽数告知娘子。”
……
谨德殿内,灯火如豆。
魏玘背倚主位,食指淡叩。周文成与他相对而坐,大袖拂拢,气势含锋。
二人沉默,似乎各怀心事。
良久,周文成开口,道:“既如此,坠马系秦陆所害,陈广原也是行刺你的杀手。”
“你是为救先前那名巫族女子,方才夜闯陈府,在党羽牵连之证尚且不明时,惊动太子、震撼朝野,以至于龙颜大怒、授人以柄?”
他身为肃王王傅,前日因差事外出,如今回了上京,才知肃王夜闯陈府一事。方才,他已自魏玘处听得阐述,故而得出如此结论。
魏玘点头,口唇不动。
周文成冷哼一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成大事者,无不以修身养德为先。你若当真袖手旁
观,为争权夺利,任她受陈广原羞辱,那与太子之流并无区别,只叫老夫看错了你。”
话语至此,似是宽和。
谁知,下一刻,拍案声重叩而来。
“咚!”木案猛然颤抖。
周文成脸色铁青,道:“可你此后所为,岂有半点仁义?!”
他已听过魏玘所言,知晓其与阿萝之间的所有经过——师徒亲密,魏玘几乎交代了所有内情,甚至不曾隐瞒二人的误会与冲突。
魏玘闻言,眉关一紧。
他不语,眼帘半掀,寒意凛凛,向面前人逼去。
周文成浑然不惧,怒斥道:“看什么!难不成老夫还会怕你?”
“魏子玉,你是真心护她,还是挫败不甘?你引她出世,又强迫她避世。你自以为周密,却令她身陷危险。好人坏人,全叫你一人做了。”
话音刚落,魏玘赫然起身。
他眸里燃火,咬牙切齿,道:“自是真心!”
周文成见状,平静神色,直视魏玘。
他敛袖,道:“你藏匿她踪迹,说是真心所致,不过也是一场算计。你不愿承担责任、不欲受太子伐异,才要她为你牺牲自由、甘心做你的雀鸟。”
“你欲纳她为妾,是既要予她名分,又要令正妃之位空置,以此为筹码,争取士族支持。”
“魏子玉,你机关算尽,只对你自己满怀真心。于理,老夫叹你杀伐果决、心狠手辣;于情,老夫惜自己热血错付,被你曾经的抱负迷了眼睛。”
“你欲行禽兽所为,老夫不必多费口舌。可你真心待她,自会乐于见她行走青天白日之下。”
言罢,周文成起身,又拂袖,道:“阿萝的存在,你只能瞒下一时,不能瞒住一世。”
“再过一阵,便是立夏祭扫。”
“依照越例,你与太子定要随陛下同行。届时,你还将阿萝一人留于府中,就当真视她如你掌中玩物,喜之则持,不喜则弃。”
他转身,不再逗留,走向殿外,只留一声冷斥。
“多说无益,你自己好好想想。”
“若你想不清楚,老夫前日赴书院所得,大可不必说予你听。”
……
返回配殿后,阿萝始终记着杜松的话,反复咀嚼,又想不出名堂。
——殿下他也得活啊。
这句话确实很怪。她与魏玘共度多时,知道魏玘活得很好。他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有好多人听他的话,他还有精力束缚她、威胁她、与她交易。
他痛苦吗?可她亲眼看见的,明明是他在让旁人痛苦。
阿萝一壁想,一壁整理被褥、躺上床榻。
青蛇游走,熟稔蜷往颈边。
触到那丝熟悉的凉意,阿萝回神,摇头,将无谓的思考丢走。
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蒙蚩。
她也想过一刹,请杜松或川连,带她悄悄去看蒙蚩。可她到底不敢冒险,既不愿触怒魏玘、威胁蒙蚩的安危,又不愿为旁人招致麻烦。
倒不如待至明日,她再向魏玘问问——他要她如何解忧,如何讨他欢心、令他顺意?
此后整夜,定定无梦。
……
次日,阿萝起得很早。
她对王府不算熟悉,故而持着舆图,对照参考,再度认过一遭。
待她回到配殿,陈家丞已率人等候其中,为她侍膳而来。这一切,倒与在寻香阁时没有变化,甚至是,今晨的膳食比从前更加美味。
用过早膳后,婢女陆续撤下。阿萝见状,便要动身,往谨德殿寻找魏玘。
才提步,却听陈家丞忽然唤道:“阿萝娘子。”
阿萝循声望去,发现
陈家丞并未离开,而是驻足门边、向她招手。
她不解,走近,道:“怎么了?”
陈家丞揖礼,道:“请阿萝娘子移步大成殿。”
“殿下正在等您,要教您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