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被留在原处,望着大开大合的殿门,不知所措。
……
魏玘出殿,投身春夜之中。
殿外,灯火灿明,好似星河坠落,却莫名透出冷意。
川连候于廊下,听见足音,当即迎上。
他揖礼,正要禀报,却见贵主面露愠色,未出的话语立时一顿。
魏玘并未看他,道:“说。”
川连沉默,斟酌措辞,道:“殿下是否要寻太医?”
这两日,凡是肃王近臣,无人不晓,肃王为缝补一只织金香囊,常受针尖刺伤,恼火至极。此时此刻,川连还当魏玘是因此而动怒。
魏玘听出川连误解,也不解释,只道:“不必。”
最初,他确实是被针扎得不耐,才来寻阿萝,检查她是否留了伤痕。但现在,他动怒的原因关乎其尊严与骄傲,他自然不愿与人多谈此事。
川连不知内情,只叹息,道:“殿下不妨交予郑三娘子,由其代劳。”
他记得,前日,魏玘专程请来郑雁声,探问女工技法。郑雁声大惊,对魏玘好一通笑话,最终主动请缨、替魏玘缝补,却被魏玘回绝。
“殿下尊贵,如欲修补香囊,无需亲自而为。”
魏玘步伐不停,只道:“阿萝迟早要走。”
“既然这是她赠予本王的礼物,那本王补好它,用以与她诀别……”
他一顿,又道:“也无可厚非。”
川连闻言,不禁收声,不知如何回话。
他始终认为,魏玘不该耽于女色,应与阿萝划清界限。而在此刻,听魏玘口称诀别,他却毫无快意,只觉长夜亘古、寂寥横生。
可寂寥之余,他又觉幸运——幸好,他没看错人。魏玘胁迫阿萝,系冲动所致,不会当真强人所难,否则,此事与抱负冲突,只会令追随者心寒。
正思量间,忽听魏玘道:“蒙蚩一事,进展如何?”
川连回神,道:“禀殿下,宿卫已与辛朗碰面,传回更多讯息。”
“据辛朗所言,蒙蚩乃阿萝生父,于阿萝降生之初,获悉孽力征兆,又不忍杀害骨肉,便携阿萝隐居于巫疆边陲,安度五年。”
“期间,边陲村寨常有异闻,道是有人居住林中,王室才发现了二人的踪迹。”
“自那之后,阿萝受王室监管,蒙蚩则奉命远行、隐姓埋名、与阿萝保持距离。蒙蚩不列族谱、音讯全无
,是因王室特意压下。”
闻及此,魏玘眉关一拧,隐觉怪异。
乍一听,辛朗所言天衣无缝,却并未提及二人的村寨出身,甚至完全忽略了阿萝的生母。可他手中线索不多,仅以此看,暂且寻不到破绽。
便道:“他可知,蒙蚩如今身在何方?”
川连道:“辛朗不知。”
“依巫王敕令,蒙蚩的踪迹不应让人知晓,哪怕是巫疆少主。但是,据辛朗称,蒙蚩常寄书信予他。宿卫已索要书信,正在回京途中。”
此间书信,本该是巫疆密辛。谁知,辛朗一听阿萝积郁成疾,竟悉数交了出来。
魏玘挑眉,讥道:“他救阿萝,比救本王要爽快得多。”
川连听出他话里酸意,不敢回应。
魏玘又道:“东西呢?”
川连会意,道:“工正所正在打造,约于明日清晨完成。”
魏玘颔首,道:“你好好教她。”
川连称是。
二人再度无话,逐渐接近谨德殿。
面前,灯影如丝,朱门威仪。有典军侍立在旁,见二人前来,收钺推门。
魏玘并未立刻入殿。他驻足门前,负手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川连道:“殿下。”
魏玘头也未回,只道:“说。”
川连面露不忍,道:“殿下所为所想,为何不与阿萝娘子明说?”
魏玘不答,低笑一声,道:“本王不敢。”
此话并非自嘲,而是真心。
经周文成一通叱骂,他思索良久,终于做出决定,要放阿萝离开。可与她共处的每一刻,他都能清晰地觉察,他正深深受她吸引。
——并且,越发难以自控。
与她对峙陈府时,他明知她不存半分情意,仍要编撰谎话,强行留她。
被她抚上喉头时,他期待更多亲昵,索求她的触碰与凝视。
知她善待杜松时,他妒意横生,埋怨她的偏心,记恨她的纯澈。
今夜,他更是情不自禁,想要获得她的喜欢,听她表露倾慕、展现情意,哪怕只是哄骗之下的虚妄、只有短短的两字与一瞬。
他是高高在上的肃王,却在与阿萝相遇后,深受她牵制,渴望她垂怜。
这一切,无不与他的骄傲相悖——曾经,他强大、残忍、冷酷、坚不可摧,不曾向任何一位女子低头,只屹立于旁人眼中。
魏玘不敢赌。
他知道自己不该强求。可再多一点、再看一眼,他就克制不住了。
魏玘截断心绪,眉宇寒霜又现,只道:“多说无益。”
川连见状,也收声,不再多言。
魏玘拾级而上,行至殿前,却又停下脚步。
川连道:“殿下还有吩咐?”
魏玘嗯了一声,又道:“今年台山宴,本王与阿萝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