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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偎青山(1 / 2)

话语拂来,宛如惊雷震响。

阿萝双肩一颤,错愕万分,不禁回首望去。

眼前,魏玘颀挺、冷泰,已收剑入鞘,立于尸体旁侧。觉出她试探与惊讶,他岿然不动、同她对视,眸底沉光凝定,斩钢截铁。

阿萝咬唇,勉力凝神,回忆方才经过。

马车翻倒时,黑衣人持剑向她,并未管顾旁人。照这样看,魏玘没有说错。

但……这是为什么?

来上京前,她从未出过小院,不曾与人交往。来上京后,她被魏玘藏起踪迹,只与肃王府中人打过交道。怎有人要夺她性命?

疑问盘亘不下,令阿萝思绪如麻。

她低眸,睫羽战栗,扫向尸体,恰见喉头涌血、死状惨烈,不由身躯一软。

魏玘出手,揽臂环她,觉她纤弱、瘦薄,好似落水的小兔,被浮浪打湿,在他怀里蜷缩,狼狈、无助,瑟瑟发抖。

前襟越发湿润。他不露声色,收紧力道,眸中寒戾四溢。

阿萝啜泣,又惊又怕,身子颤得厉害。

她呜咽,双唇颤动,本想说些什么,却浑然吐不出任何字眼。

对此,魏玘并未多言。

月下林间,交影相拥。无人开口,唯有啜泣浅浅。

阿萝惊魂未定,泪水乱淌。她茫然、懵懂、委屈、害怕,只觉自己如坠深谷——四处晦暗、举目漆黑,而她茕茕孑立、惊慌失措。

可隐约之间,她又看到一粒光。

那光薄淡、温柔,像溪里的月色,落往她发间,久久凝定。

她疑惑,抬眸,凝向那光,见它竟是墨似的两泓,幽沉、深邃,清隽地映出她的缩影。

——魏玘注视着她,从始至终。

阿萝知觉回潮,这才发现,她的肩背也存有力道。

是魏玘搂住她,手掌包拢,长指低叩,一下又一下,抚过她微凸、瘦削的骨。他掌宽、指长,手心温热,力道也恰如其分。

阿萝怔住了。她的惊恐业已平息,心却仍在怦怦乱跳。

魏玘见她凝眸,挑眉,道:“好些了?”

听人开口,阿萝身子一颤,忙脱开他怀抱,背着手,抚住腕间小蛇,道:“无事了。我不害怕了,可以自己站住。多谢你。”

她声音轻、细,哪怕不合时宜,也温软、细腻。

魏玘不答,目光仍粘着她,好半晌,才动身,走向黑衣人。

阿萝看见,魏玘足尖一顶,翻过尸体,又俯身、动臂,似是在人身上翻找。

“窣窣。”衣物摩挲。

很快,魏玘起身,示意她伸手。

阿萝摊平手掌,便觉掌心一痒——魏玘以指为笔,在她手心里画下了什么。

她一怔,道:“这是?”

魏玘并未解释,只问道:“见过?”

阿萝摇头,微红了脸,又伸腕,道:“你再画一下,我没记住。”

魏玘笑了一声,气息比从前更短,便点指,再描摹。

这回,阿萝一壁体会,一壁观察,只见形状流畅、好似飞鸟振翅,竟生出熟悉之感。

她掀眸,看向魏玘,道:“你是在哪里知道的?”

魏玘道:“自那黑衣人身上。他在右侧后颈处,纹有如此印记。”

“如何?”他眯目,又问道,“见过?”

阿萝点头,又低首,道:“若我没记错……”

“我阿吉也有这个印记。只是,他的位置与那人不同,是在左侧后颈。”

小时候,她趴在蒙蚩背上,发现了印记的存在,但并未在意。独在此刻,她才突然记起。

魏玘闻言,眉关一拧,惊讶转瞬而逝。

阿萝仍垂首,满心困惑,不曾留意他动向,喃喃道:“这是什么印记?那两名黑衣人是为杀我而来,怎会与我阿吉有一样的印记?”

“他们……与我阿吉有什么联系?”

“魏玘,你不是找到我阿吉了吗?我们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二人是谁。”

魏玘没有回话,不露半点气息。

阿萝不解,掀眸看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双唇紧绷,眸光些微涣散,显然是在硬撑。

她一惊,顿时被转走注意,忙道:“你受伤了?”

魏玘张口,却不言语,好半晌,又闭唇,只嗯了一声。

阿萝攥指,很快稳住精神,与魏玘拉开距离,借由月光,打量他周身。

寒光凉淡,为他颀影刷上雪色——在雪色之后,一道剑痕纵穿,将他袍衫割开两片,洇出一片殷红,血气也越发浓腻。

阿萝自责,想自己太过惊慌,竟没发现魏玘受伤。

她转眸,视线逡巡四下,在距二人不远处,发现一条清澈的溪流。

“啪。”指掌相交。

阿萝牵起魏玘,小心引他,转身就走。

……

二人来到溪边,流水潺潺,月如粼波。

青蛇游至草间,只钻出头颈,静静观望二人。

阿萝攥裙,双手发力,撕下一片绢帛,在掌中妥善叠起,便矮身,向溪间浸没。

她边忙,边道:“坐好。不要动。”

魏玘耸眉,依她所言,又被她唤醒几分神智,抬目看去,只见少女跪于溪畔,乌发前挽,露出一截纤长的雪颈,在月下明晃似玉。

“哗啦——”水声宛如溅珠

阿萝绞腕,拧干绢帛,挪至魏玘身侧。

她伸手,要去揭他衣裳,又在触达前停下,道:“你忍一忍,会有些疼。”

魏玘只笑:“本王何时怕过?”

他虽然受伤,利落不胜从前,但倨傲、清贵却分毫不减。

阿萝抿唇,颦起水湾眉,哀淡地瞧他。

她记得,哪怕魏玘腿根出臼,也不曾发出半点痛呼。可她也知道,他并非不疼,只是对自己格外心狠,才凝出魄力,强行忍耐下来。

“我会轻一些的。”她道。

魏玘不答,忽觉刺痛入骨,身躯猝然僵直。

阿萝指尖微动,正拈起他身后衣缕,揭开伤口附近的破布,谨慎,轻缓,小心翼翼。

一片,又一片……袍衫破乱纷碎,被她逐次揭下。

阿萝凝滞,一时怔于原地。

眼前,背脊笔挺、瘦削,有力,线条分明、流畅,如受工匠塑刻,却见一道剑伤斜穿而下,近有五寸,细长狭窄,皮开肉绽。

而在剑伤之外,还有许多旧痕,大小不一,似乎也是由刀枪所致。

今夜,黑衣人斩伤魏玘、毁他袍衫,虽只留下一处伤口,却露出他半面脊背——凡是阿萝目所能及,均可见伤痕错综,狰狞古旧。

阿萝心口发紧,气息越沉,肺脏也淤堵凝涩。

“怎么?”魏玘忽道。

他轻笑一声,口吻轻松,道:“哭什么。”

阿萝一怔,经他所言,方才发觉,自己两颊温热,竟已无声淌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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