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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好行囊后,阿萝坐稳马车,正式出发。
车轮滚滚,碾过官道悠长,拽出细而绵延的辙痕,一路驶向翼州。
阿萝往日所乘马车,无不出自肃王府,内里置有软榻、香炉等,陈设奢华非常,拉车的马匹也强健、稳当,能令人在途中安然小憩。
当下这辆马车,比从前简陋,时常颠簸,将她陡然震醒,连袖间小蛇也撞得晕晕乎乎。
阿萝并不恼。她只想,梦断了,也是好事。
这一路,她的梦太细碎,断断续续,如线般拉扯,几乎割破了她。
她常梦到从前——与父亲相伴的从前,独自受囚小院的从前,还有,和魏玘亲昵的从前。
除了从前,阿萝还梦到过辛朗。
在梦里,辛朗站在河对岸,与另一名男子并肩而立,遥遥地望她。男子的脸十分模糊,她却分明地看见,他负手凝她,藏起刀尖一点。
她知道,那人应是巫王,是她素未谋面的生父。
于是梦醒后,阿萝再度想起过往。
在肃王府里、莲花池边,她曾问过周文成,魏玘的兄长和母亲,分明是他的家人,为何要与他兵戎相向、置他于死地。
周文成并未回答,只说若她置身其中,定能参透一二。
时至今日,周王傅一语成谶。
对此,阿萝困惑,也茫然——从前的魏玘,是否也像她此时这般,身披荆棘、一路走来,才会生出冷硬的躯壳,将自己点滴包裹?
她没有答案,也不能寻找答案。
不论如何,他做了过分的事。她暂时无法原谅,也不应当原谅。
她不该再想。
阿萝本也没有时间去想。
前路漫长,她必须快速成长,要多些坚定、少些徘徊。
幸好,白日时,阿萝不会受梦境困扰。
多数时候,她都在与车夫攀谈,或是浏览沿途景色。
至于阿莱,为免惊扰马匹,便暂且在阿萝袖里容身,只在她下车时,才能冒出头来。
车夫名为王五,健朗、热情,曾去过翼州,熟悉沿途的驿站所在。
故而二人一路前行,顺畅无比,虽然车马速度并不算快,但能及时歇停、补充物资。
驿站之中,人多嘴杂,常可听言三语四。
阿萝在书里读过,如此地界,最适合打听消息,便特地留心,想了解翼州近况。
起先,才离上京时,驿站内的人们很少谈及翼州。待离翼州越近,相关音讯便渐渐多起来,不外乎是暴雨、洪水、商贸中断、贵人逃亡别处云云。
这些话,叫阿萝听来,实感并不强。因她虽知洪水凶险,却不曾亲眼目睹。
直至马车驶入翼州境内,她才终于有了明确的观感。
变化最显著的,是沿途的景致与行人。
初入翼州,风光尚且如常,目之所及处,还有农田、绿树等,仍能见农夫忙碌其中。可越靠近翼州城,风景就越发荒凉,人烟也逐渐稀少。
再往内去,临近城外不出十里,连驿站也没有了。
周边,农田成了一片水洼,屋舍也如被打碎,只冒出尖木与残柱。
远处,青山高耸,隐见城池一座,傍山而筑。
情景如此,车上二人均说不出话来。阿萝双唇紧合,王五也闭口不言。
期间,青蛇偶尔探头,欲寻阿萝一道玩耍,却见小主人黯然,只好无精打采、退回袖里——它不通灵智、不能言语,不知外部遭遇,似乎也算好事。
是以行程后半,只有沉默漫延。
……
抵达前一日,阿萝与王五被迫落脚野外。
依照王五计划,此处当有驿站,可供人暂作歇息、休息马匹。不料驿站受洪水损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店家、伙计更是不见踪影。
马匹累了,不能强行赶路。除了在车里过上一宿,二人别无办法。
阿萝下车时,恰见残阳垂落、延展,如有金光铺陈。
王五拴马在旁,正取出干草,喂食马匹。
阿萝抬腕,遮去光华,微眯着眸子,向外走出一段路,打量周遭环境。
——没有可以采摘的药草。
赶路的这些时日,她总会趁着休息,采摘沿途草药,收入无且囊中,再容阿莱玩耍一二。但眼下,周围土地被水淹过,满是黄沙、泥淖,和死鱼、死虾。
阿萝咬唇,心里越发难过。
她从未来过翼州,却也知晓,若非洪涝,眼前景象定不会荒败如此。
此处本有驿站,而驿站之后是农田。如果未遭洪涝,她应能看见农夫结束劳作、与友人结伴回城,听见驿站热闹非凡、车马吆喝不止。
这里不该是这样。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泥水四溢、了无生机的地里,她只感到无力与悲切。
不经意间,青蛇缠来。
阿莱仿佛有所感应,绕至她上臂,亲昵地蹭着她。
“别担心,我不要紧。”阿萝道。
她鼻腔发酸,声音轻细,倒像是她在安慰阿莱了。
“回马车吧。”她道。
青蛇嘶嘶吐信,似是应答她的话。
阿萝落腕,容伙伴钻回袖里,便折身,要往马车处去。
才提步,忽见人影细痩、忽而一闪,自旁侧土坡蹿出,硬生生拦在她面前——
“把、把你身上能吃的,还有药……”
“全都、全都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