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想法与阿萝不谋而合。
他皱眉,问道:“你们城里的常平仓呢?遭了水灾,应当人人买得起才是。还有,那义仓的粮食,也没有开给你们吗?”
杜真真摇头,道:“太守说,没到时候,不能开义仓。”
“常平仓的米,一石要三千文,比米行更贵。可米行的米,眼下也要两千文,较平日翻了十几倍。我们没有钱,实在是买不起。”
三人说到这里,阿萝与王五对视一眼,心中俱有不平。
阿萝道:“翼州的官员,可有做过什么?”
杜真真咬着下唇,又摇摇头,道:“太守说,若我们没钱买米,还可抓些虫子来吃。倒是一位黑黑、高高的都尉,掏出自家银钱,补贴城里人。”
“可是,人太多、太多了……”
她越说越悲切,再度抽噎起来:“那样多人里,却没有我阿耶、阿娘……”
“阿姐,我不是故意劫你,要我阿娘知晓,定要不喜欢我了。可我当真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小小难受。她难受,我也难受极了……”
阿萝见状,内心酸楚,轻轻握住她小手。
王五默然转身,背对二人。
此后,便是静谧、沉默的施针,再不闻更多话语。
……
得知内情后,阿萝决定更改行程。
孩子们没有食物、饮水,很难独自存活;杜小小又染了伤寒,不能行动,更需要治疗……种种境况,令她不得不暂停脚步。
照金山此行,系因蒙蚩而起。可若蒙蚩还在,定不容她袖手旁观。
事情发展至此,阿萝自己也未曾料到。
动身之前,她预见路况艰险,只想刀山火海也不能拦她。
可如今,真正拦住她、留下她的,并非刀山火海,而是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幸好,王五也仗义,无法对孩子置之不顾。
二人一拍即合,决定让孩子们睡进马车,暂且先待杜小小康复,之后再作打算。
于是,此后时光,阿萝与王五都留在棚屋,与孩子们相处。真真懂事,常伴随阿萝身侧,照顾小小;男童们则搜集树枝、干草,搭出篝火,帮忙煮药。
天公作美,一行人未受风吹雨打。连阿莱也和孩子们日渐相熟,不再受人惧怕。
只是,几日不添补给,阿萝的干粮也越来越少。
为免孩童恐慌,她不声张,只在每回进食时,悄悄少吃一些,为孩子们多留一些。
……
三日过去,杜小小恢复不少,可以下地了。
阿萝让真真搀扶小小、就近走动一阵,便给小小喂药、哄人入睡。
待忙完了,她立于车边,暂作歇息。
一时间,阿萝如释重负,却又心生茫然。
杜小小能行动了——这意味着,她与王五该动身了。
她余粮不足,但有银钱傍身,势必要进城补给。届时,孩子们该怎么办?
翼州如今乱作一团,连女童都迫于无奈、拦路打劫。若她进了城,面对不计其数的灾民,如何能保住蒙蚩留下的银饰?
阿萝垂眸思索,苦寻无果,眸光越发黯淡。
正是傍晚,暮风卷过她裙袂、鬓发,摇出一阵细微、轻盈的声响。
忽然,疾语射来:“阿姐,不好了!”
阿萝一惊,循声望去,见武子火急火燎、向她快步跑来。
“出什么事了?”
武子顾不得气喘,忙道:“虎儿、虎儿被人抓着了!”
阿萝道:“你慢些讲,怎么回事?”
武子道:“虎儿说,咱们干粮不够,你净把吃的给我们,半点不给自己留。他就学着杜真真的样子,也去官道打劫,拦下一驾马车,就、就……”
他歇了口气,又道:“就被一紫袍郎君逮住了!”
“那郎君又瘦又高,眉毛都结冰了,瞧着跟个活阎王似的,指不定要怎么处置虎儿呢!”
阿萝听完,立时拢起眉尖。
她早该想到的——孩子们心智未熟,见杜真真截道、引了她来,难免以为,这是行之有效的救急办法,恐会竞相模仿。
眼下,王五去附近寻找水源,杜真真、大年又在收集干枝,竟是一个也不在身旁。
她抿唇,又松,道:“武子,你在这儿护着小小。”
武子一愣,很快发觉,她是打算自己去救人。
他跺脚,急忙道:“阿姐,你别自己去,他们人可多了!”
“除了车夫,与那阎王郎君,还有两个呢!”
“要不这样吧,我先去找找王大郎。虎儿机灵,从前我们踩盘子、闯窑堂,都是他最在行,真落人手里了,凭他的本事,一时半会儿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
阿萝动唇,正要答他话。
却听人声另另射来,也是少年,振奋又轻快——
“小的们,我把救兵搬回来啦!”
阿萝惊讶,循声望去,便见虎儿昂首阔步,向马车走来。
一道身影正跟随他后方。
那人颀长、瘦削,着了绛紫袍衫,足蹬乌皮靴,步履果决,锐影如刀。
再往上,便是清俊的面庞、精致的五官。
他眸如点漆,又似凌厉的幽潭,弧度上翘,显是双漂亮的凤眼。
阿萝错愕,一时怔在原地。
她记得这双眼,更在梦里、心里,见过他无数次、百千回。
——是魏玘。
是她熟悉、想念,也是她不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