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惩处太守,忤逆母亲,会不会招来报复?
他亲身受刑,遍体鳞伤,会不会落下病根?
这大抵是她杞人忧天。可哪怕只有丝毫风险,落入她眼里,都会百倍放大,引她惴惴不安。
毫无疑问,她舍不掉他。她的心不会骗人,还在为他而感到疼痛。
“你算计所有事,甚至不放过你自己。”
听见这话,魏玘陷入沉默,思绪也丢了大半。
他猜到阿萝会生气,已打过道歉的腹稿。毕竟,他又一次利用了她,还对她毫无知会。
可他不曾料及此刻的对话。
这许是二人最大的不同。她的想法与心念,总能超出他所有盘算。
这又是二人最大的相似——和他一样,她不顾他算计、利用,仍牵挂他,将自己放在最末。
静寂之中,魏玘勾唇,牵起一丝笑,恣意又微苦。
他道:“有所舍,才有所得。”
“所舍之物,未必当真厌弃;所得之物,也未必称心如意。世道如此,我亦不能免俗。”
“因此,当初……我才想保护你。”
阿萝正难过着,听见魏玘后话,不禁颦眉,瞪着泪眼,愠愠地剜他。
魏玘见状,一敛眸光,道:“我没说我做得对。”
此时,他已然知晓,保护她的方式有许多种,而他选了最强硬、最不尊重她的一个。
阿萝一怔,不料他轻易服软。
她说不出话,双唇翕合几下,才道:“我也没说我原谅了你。”
——至少现在,对于蒙蚩之事,她仍心存芥蒂。
魏玘比她聪明太多,二人凑在一起,像兔子和狐狸。若非兔子偶有灵犀、运气尚佳,只怕一生都要受狐狸欺瞒、蒙在鼓里。
可蒙蚩是她唯一的家人,为她付出生命,是她不能漠视、不能忘记。
此间种种,如今的魏玘自然清楚。
他并未反驳,只抬掌,拢住阿萝小手,引她坐往榻边。
“那要如何?”他道。
“我当如何,你才原谅我?”
阿萝垂首,道:“你不要问我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揉在一起、捏成一团的棉花,藏起所有情思。
“你问我,我也答不上、说不好。”
她惯不是会说谎的人,便将当下最真切的感受,悉数拆给他听。
“方才见你受伤,我难过极了。那竹板打在你身上,和打我一般疼。但此刻见你好些,我又心里恼火,记起你从前做过的事。”
——是他,赎回她阿吉的银饰;也是他,瞒下她阿吉的死讯。
思及此,阿萝越发悲戚,也越发郁恼。
她蓦然回首,看向榻上的魏玘,恨不得倒出心中委屈、全扔在他身上,又怕怨气真有实体、会压弯他漂亮的身骨。
酝酿半晌,她扭开头,哀哀地叹了一息。
“魏玘,你太奇怪了。”
不待人应答,她又道:“这世上无人与你一样,既让我讨厌、难受,又令我欢喜、怜惜。”
这番话似是埋怨,叫魏玘听去,却如浸饴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