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类方剂用法不同,所需准备也不同。
焚烧香薰,要因地制宜,判断燃香位置;煎煮汤剂,则要知晓百姓人数,确定煎药分量。
前者相对麻烦,需要她亲身走入街道,熟悉城邑布局;至于后者,恰有令使操持理籍,只需她前往传舍、询问令使即可。
想到令使,难免就想起魏玘。
青蛇在旁,只见少女垂睫,落下浓长、纤密的阴翳。
阿萝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面记挂魏玘、担忧他伤势,一面又心存气恼、不想和他见面。
两方思绪彼此冲撞、左右拉扯,令她迟迟拿不定主意。
到最后,还是气恼占了上风。
阿萝安顿好阿莱,便唤来虎儿,道明原委,请人带她四处逛逛。
……
二人离开都尉府,沿着山路,前往城邑。
阿萝低眸,向坡下俯瞰,发觉近街异常冷清,唯有官吏忙碌、将士奔走,未见寻常灾民,不禁心生疑惑,轻轻咦了一声。
前方引路的虎儿回过头来。
“阿姐,怎么了?”
阿萝道:“城里的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虎儿手臂一抬,遥遥指向南方。
“在那儿。”他道。
“城里今日进了好几拨人。有一名小娘子打头,率领不少男丁,送来十几车米粟。大家伙们都到南城门去领粮食了。”
阿萝杏眸圆睁,讶道:“真的?”
虎儿笑道:“好阿姐,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阿萝一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没想到,会有人仗义疏财、为翼州灾民雪中送炭——这是难得的义举,令她对那名牵头的小娘子心生好感。
正思量时,忽听虎儿道:“阿姐。”
阿萝道:“怎么了?”
虎儿目光闪烁,试探道:“肃王殿下也在南城门。”
“要不……咱们也去?”
提及魏玘,阿萝双唇一抿,摇了摇头。
虎儿气馁道:“好吧。”
他陪阿萝出来,就是为将她引向南城门,帮魏玘和她制造机会。可眼下,阿萝拒绝得斩钉截铁,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一时间,二人丢了话题,便默声,行于街道之中。
阿萝边走,边观察两旁街景,暗自记下屋宅、建筑的布局和位置。
城内房屋众多,因地势有别,受灾情况也不尽相同。遭遇水患者多,安然无恙者少,大多数人聚集养济园,其余人则散布于各处民宅。
照这样看,熏香防疫需要分而治之,不可一概而论。
思及此,阿萝颦眉,缓缓停下脚步。
虎儿也顿住双足,环起两臂,静静等候她身侧。
阿萝茫然、不安,也局促、惶恐。
翼州灾情分外复杂,防疫之事更是人命关天——她初出茅庐,见识浅薄,当真担得起千万条人命的重量吗?
除了时间与结果,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由来地,一道玄影浮现眼前。
那玄影清颀、沉冷,分明是如松的俊姿,却蓬勃有力、可与高山匹敌,只消向人身前一立,就能劈开迷雾,令人绝处逢生。
阿萝垂睫,心旌一曳,白颊隐隐发烫。
如若魏玘懂医,由他来经办此事,定能做得周全、漂亮。
可她怎么又在想他了?
果然,她留下他赠予,是很明智的行为。若有那些物件傍身,凡被她瞧见、摸着,脑袋里便会不自觉地冒出他来,管也管不住。
阿萝攥指,拂开杂念,试图拎回思绪。
尚不待她收拢神思,忽听一男子开口道——
“阿萝娘子?”
阿萝一讶,循声望去,不禁掩唇惊呼。
“段明?”
此刻的重逢太过意外,立时令阿萝抛却前情,丢掉方才的心念。
段明道:“正是小生。”
他来到阿萝近前,风尘仆仆,身上扑满泥灰,衣衫也被遮去颜色。
眼看段明靠近阿萝、眼底含笑,虎儿直觉有异。但他对段明一无所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道:“阿姐,这位郎君是?”
阿萝道:“是我一位朋友。”
在她看来,凡是待她友好的、台山书院的学子,都可称作是她的朋友。
段明温文尔雅,朝虎儿落下一揖。
虎儿回礼,不再多言。
阿萝望向段明,道:“你为何会在翼州?”
段明温声道:“翼州受灾,正是用人之际,小生与诸位同窗一路,特此支援。”
“娘子呢?为何也在翼州?”
阿萝扬唇,道:“我也是来帮忙的。我会医术,能帮翼州的人们预防瘟疫。”
段明注视阿萝,描摹她面庞,凝视她小巧的梨涡,目光愈发清润。
他道:“娘子果然仁善,始终是小生的榜样。”
话音刚落,虎儿皱眉,内心如临大敌。
段明又道:“小生不通医术,难以帮助娘子。但小生能识文断字,也可留在翼州,尽绵薄之力,做孩子们的夫子。”
“做夫子?”阿萝杏眸圆睁。
段明称是,解释道:“小生今日进城时,恰巧听见几位老先生在谈论此事,道是翼州重建、百废待兴,需得救助孤儿、对其施以教养。”
阿萝恍然大悟,弯起笑靥,杏眸水波盈盈,有赞许漫开。
她道:“这很好。”
“你很好,你的心肠很好,做的事也很好。”
段明受她夸赞,笑容更深,双唇微动,便要作谦。
岂料少年突兀开腔,声浪直直打来——
“那是肃王殿下的主意!”
二人一怔,不约而同,看向声源处。
只见虎儿抬颌、环臂,身板笔挺,像是心有不甘、非要为谁争口气似的。
他一字一顿:“在翼州建孤幼庄,是肃王殿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