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惊讶,不料话锋陡转,心下有些意外。
他历来过目不忘,循着阿萝的提示,很快记起:恰于他歇息的树下,向左不出十尺,确有艳红一抹,昳丽而孤独地盛开。
“记得。”他道,“怎么?”
阿萝道:“那是我生辰时赠予守卫的礼物。”
“离开小院之前,每逢生辰,我都会送守卫一枝鲜花。可他们从来不曾收下。”
魏玘神情一默,没有说话。
阿萝垂颈,不再瞧他,钻回他怀抱,声音与力道同等柔和。
“这些年来,我总盼他们收下,想他们不要怕我、与我做个朋友。但他们当真不收,我又感到庆幸,不想他们受我孽力所害。”
“子玉,你定然知晓,在很长、很长的日子里……”
阿萝吸了吸鼻子,气息愈轻:“我一直活在这样的纠结与忧虑之中。”
魏玘不动声色,只将两臂越收越紧。
阿萝又道:“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为何而来到这世上。旁人惧怕我、厌恶我,对我避如蛇蝎,认定我出身不祥,那我为何要活着?”
说起曾经的往事,她轻描淡写,字句恍如隔世,似风般缈远。
这令魏玘突兀想起,在二人初次对峙的一夜,他曾唤过她妖女,惹来她倔强的泪眼——她受过的委屈太多、太沉,他全部见证,也深刻懂得。
正因此,他才想保护她。所有不该她承担的一切,大可由他来扛。
但此时此刻,魏玘心中有数,知道阿萝提起从前,绝不是为换取他疼怜或庇佑。
他要知道她的用意:“之后呢?”
“之后……”
阿萝抽了身,又抬起头。她弯眸,漾开月牙似的浅笑。
“之后,你来了。”
魏玘眸光微颤,便听她娓娓续道:“你要带我离开小院,我慌得极了,又哭又闹,连眼睛也不敢睁开,怕会为巫疆招来灾祸。”
“可你硬生生拽着我,使了好大的劲儿。我无法反抗,便被你强行拉着走了。”
——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
魏玘心虚,低低啧了一声。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他确实不算温柔。
阿萝瞧出他窘迫,不禁扑哧笑开。
“我没有怪你。”她道。
“如今,我已知晓自己没有孽力,不再纠结、忧虑、恐慌。辛朗他们也知晓我没有孽力,不再避讳我、惧怕我。”
“若没有你,我与他们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魏玘闻言,眉宇舒展,染上几分少年般的意气,对她宽慰很是受用。
却听阿萝话锋又转——
“所以……”
魏玘眉峰一挑,与她四目相对,在眸光交错的刹那,捕到跳动、不熄的火焰。
“我想,我们的族人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她要像他斩钉截铁、打破谶言那样,坚定不移地告诉巫人与越人:巫族并非鼠辈,不存天生的过错或恶意,也有本领和价值。
说到这里,阿萝眨动眼眸,迫切、诚恳地凝视他。
“子玉,你能理解我吗?”
魏玘眉峰紧蹙,一时进退维谷。
对她方才所言,他有切肤之痛,心底的担忧却难以打消。
正徘徊间,只听啵的一声——阿萝踮起足尖,努力凑往他面庞,向他轻轻落下一吻。可她太过娇小,远不及他下颌,只勉强碰上他喉头。
魏玘一滞,垂目看她,跌入乌亮的澄澈,将她纯稚的娇妩尽收眼中。
“可以吗?”她天真地发问。
“子玉,你放心。我不怕。我会和你一样勇敢。”
魏玘合眸不答,心绪颇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