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一顿,又道:“为了你的族人,也为了她,拿出王室的模样来。”
——既是居高临下的告诫,也是语重心长的托付。
对于辛朗,他的观感历来不算好,觉其天资愚钝、胸无大志,难以护阿萝周全。但他必须承认的是,辛朗方才的言行确实令他有所改观。
倒也好。这给了他一丝希望,能事先为阿萝备好后路。
多年以来,魏玘踽踽独行,斩断所有情感,从来不存任何弱点。而现在,他与阿萝相伴,为她生出坚不可摧的盔甲,也被她赋予一触即溃的软肋。
欲与阿萝白首不渝,要以万人之上的权势为基石。倘若成功,皆大欢喜;可一旦失败,他不能让她也万劫不复。
巫疆终归是阿萝的家乡,理当是她最后的容身之所。
此间道理,辛朗自然也心中有数。
他并不多言,再度抱拳,右膝一曲,向不远处的身影落下叩礼。
“外臣明白。”
言罢,他起身再揖,旋步离开。
这一刻,日光落金,溶溶如湖影,勾勒着两名立场不同、各自为战的男人,见证他们为守护所爱、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协同。
……
辛朗走了,各类政务却纷至沓来。
此后半日,魏玘见了传召的讯使,听各官员禀报赈灾事宜,随宣令使盘计赈恤、敲定开仓赈救的安排,甚至还检阅了扎于半山的燕南军柳营。
川连侍奉在旁,眼看贵主忙中有序、措置裕如,心底不禁更生敬意。
直至亥初,纷繁的政务才将将末了。
先前各项事务里,还剩孙家庄子尚未查验。那庄子位处山腰,系由孙老捐出、供孤幼庄所用,至今荒废已久,还得先去瞧瞧近况。
可惜眼下天色已晚,只能等明日再做打算。
如此想着,魏玘按下心绪,终于得了空闲,想起自己未用晚膳。
他不觉肚饿,索性屏退杜松,独坐案前。
四下静寂,唯见烛影重重。
魏玘闭合双眸,一壁小憩,一壁思考起之后的安排。
如今赈灾进展顺利,文武百官赞不绝口,平息灾荒也指日可待。大抵等孤幼庄正式运作,他作为宣抚使的职责就会走向终结。
到那时,他要与阿萝一同返回上京。
上京不比翼州偏远,位处东宫眼下,行事必须更加小心。
不知为何,自从来到翼州、与阿萝重逢,他肩上的担子似乎松快不少,心神也不比从前紧绷。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必须夙夜匪懈,让自己更有胜算。
“笃笃。”有人叩门。
魏玘动唇,正要应。门外那人却先有了动作。
“笃。”
“笃笃笃。”
“笃笃。”
叩门声一下接着一下,敲得迷迷糊糊,仿佛玩闹。
魏玘这才睁眼。
斜斜望去,恰有一道虚小的影子,立于廊外的琉璃灯下。
魏玘心间明了。他起身,拂平袍角,前往应门。
“吱呀。”
门扉开启的一刹,馥郁的桃香扑面而来。清亮的月光如水淌过,裹着娇小、纤软的身躯,尽数扑向了坚实的胸膛。
“子、子玉——”
阿萝声音甜腻,醉意朦胧,认真劲儿却半点不减。
“我、我好想你呀!”
魏玘横臂一揽,勾住她细腰,动作驾轻就熟,显然有备而来。
尚不待他作出更多行动,柳似的手臂已缠上脖颈,将他柔柔圈住,宛如藤蔓交织。
“我好……嗯。”阿萝连话也说不利索,“我真想你呀!”
魏玘挑眉,俯瞰这只软乎乎的小醉猫。
他明知故问:“喝酒了?”
阿萝偎在他怀中,仰起脸儿,雪颊近乎滴粉,乌亮的眸子蒙着一层如纱的水雾。
“对、对呀!”她咯咯笑,努力又执拗地回答着,“我、喝了一点点!”
“嗯、嗯!就一点。一杯。”
“德卿、德卿说,今日施药成功,有喜事。有喜事,那就要喝一些。子、子玉,好怪,我还以为,人们都是……难过,才喝酒!”
魏玘不说话,眸底映有淡月,神色耐人寻味。
沉默之时,怀里的娇躯轻如片羽,竟一点点地向下滑落,仿佛没有半点重量。
“子、子玉……”
阿萝茫然,睫帘扇动,似乎难过极了。
“你、你不抱我进屋吗?”
她闷着声,不知自何处攒着一股委屈劲儿,一句句地往外蹦:“我都站不稳了。你、你不想见我吗?你不许在那儿笑了!”
魏玘听得忍俊不禁,心头的躁郁转瞬即散。
他方才缄默,本是对郑雁声心存反感,想郑三娘子不知分寸、诱阿萝饮酒,半点不为她身子着想,合该吃点教训、随人学学礼数。
可他转念一想,又自知理亏、心觉迁怒。
况且,阿萝这股迷糊、柔软的劲头,有种别样的可爱,格外惹人疼怜。
他念着时辰不早,担心打扰阿萝歇息,本不打算往都尉府寻她。哪曾想小家伙醉得迷糊,主动来找他,不知是怎么晃晃悠悠走过来的。
魏玘低身,长臂一勾,自阿萝膝后绕过,将她打横抱起。
“呜!”小小的惊呼声落在耳畔。
魏玘清晰地感觉到,颈边两条纤软的手臂,正愈紧、愈深地挽他,像娇怯,也似亲昵。
他眸光泛柔,温声道:“别怕。”
“我抱你进屋。”
二人依偎,将月光抛落门外。织叠的影子倏而一闪,便融入满室的霞烛之中。
在劲实的臂弯里,阿萝蜷缩、依贴,不似从前乖巧,而像舒动浑身的懒劲,如猫儿般娇倦,每一根头发丝都张了开,与爱人毫无保留。
魏玘搂她,自木门走到案边。
他伏身、垂臂,要将少女安置座上,细嫩的柳枝却缠着他不放。
低目瞰去,便对入一双直勾勾的杏眸,清光莹亮,憧憧地倒映他的模样。在杏眸之下,是小巧的琼鼻;而在琼鼻之下,是丰盈、可人的双唇。
魏玘瞧得心痒,耐着性子问她:“怎么?不肯放过本王?”
“嗯。”阿萝不作掩,用鼻音应了一声。
她咬唇,又松,将唇珠压得盈润,与他说起话时,柔软地颤栗着——
“我太想你了,片刻也不想与你分开。我要一直这样,与你待在一起,一直、一直抱着,吃饭的时候、就寝的时候……”
“都像这样。不许你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