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还二字入耳,魏玘眉峰一挑。
辛朗所言不虚——今日东园的种种,均系他有意为之。
他很清楚,只有诗文,神女之说难以立足。想要让灾民深信不疑,必须当众展露神女的神迹。
正因此,他才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契机,欲令百姓见证、承认阿萝的神女之身。
孙家庄子确实有蛇,但并非雪蟒,而是赤练。
早在探查庄子时,魏玘就亲自处置了那条赤练蛇。他曾受太子放蛇谋害,深谙治蛇之法,连对付更轻、更快的阿莱都易如反掌,更不必提寻常的野蛇。
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魏玘却灵光一现。
大越多城邑、乏山林,越人少见野兽,对蛇类更是恐惧大过喜爱。是以神女庇佑勇士、勇士斩蛇除害的故事,定会令人拍手称快、津津乐道。
有了大致的雏形,魏玘还要画龙点睛,让故事成为真实。
翼州与淞州相邻,而淞州多奇珍。他遣宿卫赶赴淞州、物色蛇类,因着当头的鸿运,竟寻到稀有的雪蟒,当即便以千金购下,秘密运回翼州。
随后,他又将众人召集至孙府,以孤幼庄清扫议事为名,当众提及东园蛇患,既是要借众人之口、散播巨蛇传闻,又是要对辛朗试探一二。
他想知道,为了阿萝,辛朗究竟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果然,辛朗罔顾自身安危,为卸下越族对巫族的防备,主动请缨斩蛇。
阿萝也如他所料,适时抵达孙府,将这样的安排听入耳中——只有让她听见此事,她才会忧心忡忡、为辛朗制作药霜,与之产生肢体接触。
待阿萝离去,魏玘寻到辛朗,将目的和盘托出。
二人一拍即合,逐步敲定了后续的计划,步步为营,最终上演了今日的戏码。
所谓金刚不坏、不受蛇咬,乃是魏玘提前赠予辛朗护臂,特地授意其以手臂格挡蛇牙。
至于雪蟒凭空燃火,则是魏玘命川连提前布局、洒下磷粉陷阱,又由辛朗诱蛇深入,借着烈阳灼照、蛇体摩擦,让白蟒熊熊燃烧。
而当百姓眼见奇景、瞠目结舌,乔装为灾民的宿卫再放声高呼,宣扬神女之说,为一切收尾。
其实,魏玘的布局并非没有破绽。
运送雪蟒需要时间。若是寻常的捕蛇与斩蛇,本不必筹备近七日之久。
可在历来鄙夷巫族的越人眼里,这个细节能以诽谤圆说——不过是巫疆的蛮人夸下海口、又心生胆怯罢了,还能有什么缘由?
许是辛朗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越族的轻视竟能成为扶持阿萝的利器。
此刻,魏玘凝视辛朗,眸底幽深如潭。
他心间明了,深知自己殚精竭虑,从不为谋求任何偿还或回报。
不过,巫疆的少主既然开口,他自然不必客气——
“记着吧。”
他勾唇,眸底含笑,字句却沉而笃定:“记着你欠下本王多少人情,再将这份人情尽数报以阿萝、待她更好一些。”
听见这话,辛朗讶然一刹,很快又恢复平静。
“谨遵殿下吩咐。”他道,“殿下放心。为了阿萝,外臣甘愿付出所有。”
他一顿,压低声音,又道:“相信殿下亦是如此。”
话题回归自身。魏玘不语,但并未否认。
得此反应,辛朗不甚介意,只扬笑,神色宽厚而温和。
与魏玘相处至今,他早已知晓:这位冷沉、凌厉的肃王,素有杀伐果决,手段雷厉风行,却更是嘴硬心软、含仁怀义之人。
方才筹备斩蛇之前,他更是隔着一道墙,听见了魏玘对川连的吩咐。
——务必护少主周全。如遇不测,随时斩蛇救人。
记起此事,连带从前种种,辛朗也逐渐明白过来,为何单纯的阿萝会倾心于魏玘。
“除却胞妹,外臣也要感谢殿下的照顾。”
魏玘别开目光,淡淡啧了一声。
“各取所需。”他道。
他无意再作纠结,又记起另一则要事,询道:“祝辞进展如何?”
——祝辞,便是依巫疆习俗,用以表达心愿的文字。
先前了解巫疆风俗时,魏玘自书中读到,巫族有一句求亲的祝辞,会由后生刻入指环内侧,以期与心仪的女郎永结同心。
可惜是,那簿书里并未阐明具体,再寻其余书籍又如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