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竟是郑雁声。
怎会是她?她不是和川连在一道吗?
阿萝错愕,拂去眼泪,顾不得自身情绪,连忙赶往好友身旁。
郑雁声席地而坐,抱袖掩面,哭得抽抽搭搭。她的手里攥着一片布,红裙沾满尘泥,全然不见平素的利落,反而狼狈不堪。
“德卿。”阿萝柔声道,“出什么事了?”
听出是她,郑雁声身子一顿,缓缓放下手来,露出满面的泪痕。
“阿萝。”她鼻音浓重,字句摇摇晃晃,“我、我被、我被川连那混账——拒绝了!”
阿萝愣住,呆滞须臾,轻轻啊了一声。
她从未处理过如此状况,一时不知所措,只得俯下身子,搀住醉醺醺的好友:“你、你先起来吧。这地上可脏了。”
“我不!”郑雁声挣扎起来。
可她只挣扎一下,便呜的一声,扎进了阿萝的怀里。
“王八蛋!不知好歹!没见过这么孬的!”骂人话一窝蜂地往外打。
阿萝无奈,搂住郑雁声,学着蒙蚩待她的模样,一下下地抚人背脊,力道轻而平和。
郑雁声曾经说过,川连性子温和、腼腆内敛,最难招架直率的攻势,虽然现在不为所动,但若她持之以恒,迟早能拿下这块呆愣的木头。
阿萝那时听罢,想起川连的种种反应,对郑雁声的话深表赞同。
今夜,她目睹二人攀谈,无不脸红心跳、眼神闪烁,还当二人好事将近。哪里想到,竟是郑雁声挑破窗户纸,却栽了个跟头。
——这确实不应该,并且十分奇怪。
只是当下,阿萝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两片唇儿抿了又松。
“德卿,你不要生气了。”她笨拙道,“他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了。你这样好,自有不少人喜欢你,不缺他一个。”
郑雁声扬起泪眸,怒道:“我偏要生气!”
她吸吸鼻子,拽住阿萝纤臂,接上委屈的埋怨:“你知晓他为何拒绝我吗?他、他说他身家不净、太过沉重,怕给我压垮了!”
阿萝本欲挽她,听见这话,动作顿时一滞。
郑雁声浑然未觉,似被倾诉勾出火气,又道:“他以为,他用这般说法推开我了,真是为我好么?这、这混账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郑三是什么人,岂会不知他从前往事?”
“说什么……别有缘由、重担在身、不堪托付,像、像是谁不知道似的。”
阿萝愈听愈默,双唇紧合着,久久没有声音。
郑雁声醉得厉害,心里又被情绪冲着,本也不在乎她答复,只向她肩头一歪,又骂起来:“他宋川连畏首畏尾,上敬先祖,下悔旧错,将我置于何地?”
“我郑三什么神通,他竟也不问问我,真当我会怕这事不成?”
“他、他心里想得多,便说出来,待我与他一道解决便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本也该风雨同舟,倘若我郑三虎落平阳,他还要离我而去吗?”
“这般自以为是,倒不如一早就不要喜欢我,何必践踏我心意!”
说到这里,一通怒斥又变为啜泣,飘向阿萝身前,哀哀戚戚地偎着了。
阿萝咬着唇,垂下眼帘,只觉如芒在背。
郑雁声似是不知累,虽不语,仍呜咽咽地哭着,凄婉而哀怨。
月如清流,树影婆娑,照出两张芙蓉面——酣醉者磊落坦荡,清明者赧意微薄。
终于,郑雁声动掌,攀住阿萝小手,勉力撑起身来。
“走。”她打了个酒嗝,话语虽昏,眼底却有明光,“我、我们回都尉府去!”
“我是不会放弃的。他、他休想推开我。”
“待我成功了,一定要写、写簿书来,好好骂他一骂,叫这全天下的懦夫都知晓,这坏东西还不如我一名女子有担当!”
……
二人回府,已是星月交辉时。
阿萝搀扶郑雁声,里外照料着,替人净面、更衣,直待哄人睡了,才轻轻退出屋来。
府内人等多已歇下。独她一人睡意全无。
她挽裙,抱拢膝前,来到都尉府外,徐徐落座台阶之上。
正是夜深,风轻露浓。山径荒无人烟。
阿萝托着腮,出神地眺向远方,将山下风景尽收眼中,只见万家灯火散落垂危、几近寂灭。
她的思绪乱得极了,塞满郑雁声的话语,恼人地搅在一处。
郑雁声说过,川连祖上获罪,乃罪臣之后。这与她有所相似。巫族的身份虽然不存罪孽,可在越人眼里,着实无法与肃王相配。
所以,她自然能理解川连的做法,想他为郑雁声着想,才会远远将人推开。
可她并未想到,川连的善意竟会让郑雁声如此难过。
明知爱壑艰险、似火海刀山,仍要纵身一跃、紧紧攥住伴侣的手——这是郑雁声的行事风格,又何尝不是魏玘的?
她是不是……也践踏了魏玘的真心,让他难过了?
阿萝不得不反思自己。
她低头,捧住两颊,忽记起今夜的怀抱与深吻,身子又烫起来。
下一刻,那点热度倏而消失——
她想到了魏玘的眼神。在被她推开的瞬间,他眸光一曳,错愕如彗星划过,只剩无边的黯淡。
他像一块浮冰,在她面前生生碎裂。
她为何没有觉察到呢?
阿萝深深垂颈,鼻腔又觉酸涩。
她皱着脸,心口疼得厉害,不断揉搓雪颊,试图寻回方才的暖意。
好想他。她想他极了。
她必须去找他。她既要求他坦诚,自己也当如此。她该抱紧他,将心绪与他剖白。
阿萝站起身,扫平裙边的皱褶,要往传舍去。
一道黑影堵在她面前——
“蒙小神女。”来人的声音沉而干哑。
阿萝惊讶,抬眸往去,瞧见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着了蜡染短衫,显然与她同族。
男子似是瞎了左眼,一道长疤纵穿而过。
他咧嘴,露出笑容:“我家贵主得了急症,请蒙小神女……随我救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