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掷地,阿萝怔在原处。
魏玘凝望她,但看她双唇微开、眸光沉滞。
月色淌入室内,描摹清丽的轮廓。这出尘的少女,竟如玉像一般,在他怀里凝定不动了。
魏玘收声,屏息敛神,期盼着阿萝的回应。
可半晌过去,他只等来一阵微缈的痒意——那根葱白似的、佩有木戒的纤指,向他心口轻轻一蜷,再没有多余的动静。
魏玘心如擂鼓,还当是他筹措不周,令阿萝顾虑难消。
他想她至诚至善,许是担忧他处境,遂稳声道:“放心。父亲与阿母处,我自有交代。”
阿萝眸也未眨,没有任何反应。
魏玘见状,气息越发紧绷,摸不透阿萝的意思。
他按下焦虑,瞥向菩提根指环,生出另一种推测,又道:“指环粗糙,我亦不大喜欢。但我真心实意、日月可鉴,你便当它瑕不掩瑜,可好?”
阿萝不答,睫羽扑扇,杏眸姑且回了光。
对魏玘方才一番话,她不知听进多少,只歪首瞧他,轻轻合拢双唇。
魏玘陷入沉默,心下躁动不安。
他眯目,迁思回虑,薄唇抿了又开,抛出接二连三的猜测——
“若你嫌我草率、欲择吉刻,也未尝不可。择日之法繁多,譬如神煞吉凶、七政四余、三元九星、五运六气,你可有中意?”
“若你不尊巫礼、欲行越礼,我自然没有异议。依照越制,先纳采择之礼。人说长兄如父,趁少主尚在翼州,不如你我从速?”
“至于嫁妆,你更不必多虑,大可自行保管。我知银饰意义,万不会向你索要。”
魏玘郑重其事,一声接上一声,力求各处周到。
阿萝眨眸,静静聆听,不曾打断。
她已自错愕里恢复,目光游移,扫他眉眼、鼻梁,与流畅的颌线、翕动的双唇。
乍一看,他凤眸栖光、眉峰岿然,似乎十分冷静。可她分明瞧见,他漆眸有隙、峙峰微曳,藏着谨慎的局促与试探。
没由来地,阿萝忽然想起从前。
她不会忘记,二人初遇时,面前的男人如何倨傲。
他是尊贵的肃王,冷泰威仪,立于万人之上,从来俯瞰众生、头颅高昂。
但在此刻,为求她应允、娶她为妻,他垂眸低颈,绞尽脑汁。又像藏拙似的,他故作镇定,设想种种可能,偏偏不猜她不愿嫁他。
真是笨蛋。阿萝梨涡微漾。
他想得又错又对,因她并无顾虑、不过惊喜非常,也因她别无二心、只与他白头偕老。
一路走来,他惜她纯澈,屡屡护她周全,与她相互扶持,惹她心旌摇曳。
这要她如何不答应?她怎会不答应!
只刹那间,锦袂纷扬——
魏玘正推敲时,忽觉清风徜过,拨他碎发微乱。
纤净的双手迎面而来,攀往脖颈,似要就此借力、蹦入他怀中。可手的主人太过娇小,动作也生涩,竟拽住他玄襟、引他向前倒去。
“呀!”少女细声惊呼。
魏玘眼疾手快,护住她后首,长臂前抵,撑住木榻边沿。
锦褥窸窣。微尘四起。
阿萝坠入软榻,乌发柔散,甫一抬眼,便对上一双乌沉、惊讶的凤眸。
白光涌来,充盈不算宽敞的屋宇。
今夜的月是清透的,像纤薄的一席软纱,拢住二人相对的间隙,织起浮动、缥缈的微尘。
四下静极了。没有风声,只有呼吸。
魏玘一时错愕,不解阿萝意图。
他动唇,正要发问,身躯却倏而一倾,将出的话语也被压回舌尖。
在他面前,是阿萝长而微翘的睫羽。它细密,也浓黑,与他近在咫尺,像纤密的蜘足,轻易爬过他眼睑,留下近无的痒痕。
她紧闭双眸,盖着水似的薄月,专注地吻他,格外认真、努力。
而那两只适才肇事的小手,此时已找到合适的位置,绕住他颈后的一簇发,将之攥入掌中。
无需多言。真挚的心意昭然若揭。
经历了短暂的愕然与狂喜,魏玘很快回过神来。
他一壁迎接她碎吻,给笨拙的她留下最后的体面,一壁长指内拢、游曳青丝丛中,作出潜移默化的蚕食,昭示即将到来的反扑。
所有的动向不露声色,以至于阿萝浑然未察。
下一刻,火苗骤然高蹿。
魏玘反客为主,抵住少女的丹唇,于她啄取、辗转,不允任何倾吐。
他自诩客气、标榜礼节。可在漂亮、凶烈的雄狮面前,柔弱的小兔仍然柔弱,只得承受那侵越似的密吻,全无还手之力。
阿萝不敢睁眼。一旦睁眼,她就要直视灼光,被烈火烫出洞来。
熟悉的迷蒙萦绕脑海。她脑袋发晕,十指没了力气,却在漆黑里捉到薄亮、瞧见明星。
双唇分离时,阿萝才开眸。
她惊异地发现,之前的星子仍未消失,竟摔入墨作的潭水,绘出一双微翘的笑眼——笑眼正望着她,埋藏星火,沉辉熠熠。
“好阿萝。”魏玘声音干哑。
他垂首,轻蹭她鼻尖:“你怎得突然如此有劲?”
很有劲吗?阿萝眨着眼,眸雾漫如烟岚。
她朱唇半开,想着自己方才的壮举,缓上气来,才道:“你要娶我,我心里欢喜得不行,越发想你、念你,自然就有劲了。”
——这又是她一贯的赤忱与灵动了。
她的嗓腔本就温绵,才被他吻过,便似在桃汁里浸透,软得掐出水来。
魏玘越发心动,还未答她,先见她水眸一瞥。
阿萝的白颊微微红了。她飞快撤回目光,只凝着他,小声道:“你倒是比我更有劲。”
此话一出,魏玘的耳根陡然发烫。
他默然,虽知她从来热烈,仍不免心生薄赧,觉她方才一瞥宛如针扎,刺得人又涩又麻。
尚且来不及回应,只听阿萝径自道:“你从前抱我时候,也是这样吗?”
她眉眼纯真,神态若有所思,娇憨近乎痴妩,喃喃自语道:“我从前不曾留心,只当是你警惕得很,总在身上佩刀防……”
“唔唔!”絮絮的双唇被捂住。
魏玘如芒在背,瞰入那气恼恼的、抗议般的水眸,心头烫得厉害。
他出身越族,稍重礼教,又少时笃学、自请免于司寝,对此等密辛只是口舌厉害——岂料阿萝不谙世事,倒比他更能说、更敢说。
泄恨似地,他动指,搓揉软润的唇瓣,点她饱满的唇珠:“你这张小嘴,可否说些好话?”
“劲儿大了,胆子怎也大了这么多?”
阿萝倔,不依他言行,双唇开合,轻轻咬他拇指。
魏玘眸光一热,窥她粉润、轻巧的舌尖,便听她又道:“鹅、鹅都要做里地妻了,哈偶、哈偶什么不可说的?”
——含含糊糊,唇齿磕碰不清。
魏玘忍俊不禁,愈发觉她媚妩可爱,沉眸瞩她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