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行?阿萝面露惊讶,不禁怔立原处。
辛朗与她重逢,至今不过十日有余。往昔犹在眼前,离别却猝然已至——她甚至还未学会怎样与兄长相处、如何做一个好妹妹。
她低垂眼帘,微咬下唇,并未立刻应答。
见她如此,杜松愁眉不展。他与阿萝历来要好,自不愿她因胞兄离去而难过。
至于一旁的川连,虽然神色泰然,心底却也忧虑重重。
他想,辛朗离去或与魏玘有关,此番辞行多是为阿萝一人而来。魏玘不在,如让辛朗与阿萝独处,不知是否会引发不必要的误解。
魏玘与阿萝一路走来,受他从旁见证,只想二人即将修成正果,万不该再生枝节。
川连收敛思绪,决定防微杜渐。
“娘子稍候。”他道,“容我前往柳营,请殿下回府,一同为少主送别。”
言罢,他提步要走,却受阿萝唤住:“不必了。”
川连抬首看她,只见她眸光清润、眉眼贞静,透出一股芦苇似的韧劲。
“就由子玉去忙罢。”阿萝道。
她抬眸,温声续道:“川连,多谢你为我考虑,但我一人可以应对,不想耽搁子玉。倘若辛朗有话要与他说,我会转达的。”
……
阿萝移步中堂,坐于案前,静静等候着。
很快,足音漫过廊下,接近门边。杜松手托茶盘,走在前方。辛朗紧跟其后,进入中堂,很快与阿萝同坐木案。
“窣窣。”奉上热茶后,杜松退身离开。
白烟如雾蒸腾。中堂悄寂无声。
相对的二人视线错落,似乎各怀心事,经历了良久的静默。
阿萝先开口道:“你要走了吗?”
“是。”辛朗颔首,这才抬目凝她,“我该回巫疆去了。还有些事需要我做。”
阿萝抿唇,睫帘轻轻一扇:“是因为我吗?”
她虽然不谙世事,但常与魏玘为伴,在他身侧耳濡目染,隐约也有所觉察:她身世之谜遭柴荣泄露,或会为巫疆带来麻烦。
辛朗闻言,眸光微动:“不全是。”
“如你所料,我返回巫疆,确是要处理柴荣之事。”
他稍作停顿,又定定道:“但这从来不是你的过错。无论是柴荣恶行,还是祭司妄言,你都是无辜受害之人。”
这是辛朗第一次直言不讳,与阿萝谈及身世。
他作出如此改变,有三分系受魏玘点醒,另外七分则因阿萝而起。
昨夜,阿萝受柴荣挟持时,目光逡巡四下,似在寻找什么。她一双泪眸悬滞良久,分明未得成果,反而一弯笑弧、净透又释然。
他亲眼目睹,最为清楚,她究竟为何而笑。
从始至终,这名少女都如野花般倔强、坚韧,有刚烈的神与魂,更深明大义,足以独当一面。
对她,他不该再有隐瞒,应以平等的姿态,与她毫无保留。
正因此,他必须直面自己的过失。
辛朗苦笑道:“从前,我碍于谶言,只想压下、埋藏此事,尽量护你平安长大。现在,我已然明白,那等想法太过天真,也尤其愚蠢。”
昨夜阿萝歇下后,魏玘来孙府寻他。彼时,他正dú • lì院中,一次次笞问自己。
他在想,假使他成功捕获柴荣,又假使他发觉巫王欺骗,此刻的境遇会否有所不同,阿萝是否也不必陷于危险之中。
如此心绪,他不曾明说,魏玘却似乎懂得。
年轻的皇子负手月下,淡淡睨他,落下轻描淡写的指点——阿萝的冤屈是一场错误,对待错误的方式并非掩盖,而是纠正。
已有的过去无从更改。尚存之人只能痛定思痛、砥砺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