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那些红绸还没撤下,夕晖掺着红绸映射下的光,把堂下停着的白布染成了血一般的暗红。
檀回死了,是拿着白绫自个在屋子里吊死的。
常笑莺惊呼了一下,马上被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带走了,生怕那块白布吓坏了她。
早上才高高兴兴踩了火盆的新娘子,怎么短短半天过去,就没了生息。
张辟在常意后头放低声音:“小姐,她是在您屋子里把自己吊死的。”
难怪来往丫鬟小厮,唯独看她的眼神奇怪微妙,怕是都在怀疑她和檀回有什么过往纠葛了。
“你盯着常步箐了吗?”
常意看了一会被白布裹挟的尸首,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回小姐,二小姐在您走后便去了老夫人屋子,和三老爷、老夫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下午,直到出事了才出屋。”
这样常步箐身上便没了嫌疑。
出了这样的丑事,淮阴侯府想遮掩都来不急。可檀回是皇帝赐下的人,他们不敢擅做主张,只好硬着头皮请官。
官府那边的仵作蹲在尸首旁准备验尸,常熙回过来问她要不要避一避,常意摇头。
常意不避不闪,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一个负手站在最后,似乎是主事的人走到她面前,对她拱了拱手。
这人面容严肃,脸上有种独特的来自不得志书生的苦闷。
是个熟面孔。
去年的榜眼,文采政见都不错,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可不止一人在她面前提过他性格讨厌、不知变通,后来便没了消息,大约是得罪人被冷落了。
这些常意都是知道的,也没再关注,这种人可能有自己的才华,但京城多得是比他圆滑又有才干的人。
常熙回和他在国子监同窗过一段时间,还算相熟。
他扭过头对常意介绍:“这是大理寺司直侯星。”
“见过侯大人。”
侯星回身,直接了当地问道:“常小姐,死者是在你屋子里自缢而亡,你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常意沉思了片刻,回他:“大人,我和二叔这位侍妾素不相识,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侯星却两眼沉下来,狐疑的目光像两道刀子落在她身上。
“常小姐可能贵人多忘事,再仔细想想,你们果真一点交集都没有,她好好的为什么要吊死在你屋里。”
侯星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常意有些漫不经心地回他:“不知道,也许是有人想陷害我吧。”
感受到她敷衍的语气,侯星狠狠拧起了眉头:“常小姐是话本看多了,就算是妾也是条人命,她是自己吊死的,难不成她拿自己的性命来构陷你。”
张辟气恼地护住常意:“大人!我们家小姐从来不曾和她有过交集,全府人都可以作证。”
侯星反驳:“常小姐不是才回府没多久吗?谁知道之前有没有交集?”
侯星不知是不是脑袋里缺了什么东西,居然暗指她回府前和乐妓相识。
常熙回不满地挡在两人中间:“侯兄,你别这样,我妹妹确实和她不曾来往。”
“我也没说她如何,只是例行问问罢了。”
常意凉凉瞥了他一眼,并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向杵作那边走去。
那边似乎已经草草验完了,常意走到旁边,仵作正想把白布盖上。
自缢而死的尸体不会好看,那扭曲可怖的面容死死盯着她,却让她回想起早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常意心里被触动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她这......打算怎么安置?”
妾不能入祖坟,何况她还是自缢,简直是奇耻大辱,没见她那二叔,早就躲得远远的,怕是不会为她收殓了。
生前为奴为妾被人耻笑,死后还遮遮掩掩不得归处。
“我已经派人让她爹娘过来收殓。”侯星在她身后说道。
“那就好。”常意点点头。
“常小姐可看出了什么?看出陷害你的证据了吗?”
侯星不依不饶地问道。他看常意不像别的官家小姐,看到尸体不但不害怕,还站在这细细观察。
一股好奇心驱使他压下刚刚的不愉快,又跑过来问她。
常意被他烦到,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干到现在还只是个跑腿的七品司直。
她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他派到山旮沓里涨涨记性。
可现在她想插手这件事,少不了跟侯星打交道,为了不让侯星一拍脑袋就把案件的性质定下来,她耐心道。
“侯大人,她刚得我二叔宠爱,没道理在这时候自缢,这事怪异之处颇多,还请细查。”
侯星蹙眉,不知道信了她的话没有,正想开口说点什么。
旁边传来惊呼,两人同时回头,就看见一个身形肥满的妇人向他们俩的方向冲过来。
妇人涕泪横流,提着一把满是豁口的菜刀,悲愤哭喊:“是你逼死了我的儿!!!”
她目标明确,刀尖直直冲着常意而来。
常熙回和张辟离得远,来不及动作,其他人被吓傻了,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那刀就是冲着取她性命来的。
常意这病恹恹的身体怎么也不可能躲开。
侯星来不及思考,将常意揽到身后,两人位置调转,他背过身护住怀里的女子。
迎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剧痛。
“锵――”
刺耳的金属铮鸣声划破了空气,一柄反光的银色长剑弹开了挥斥而来的刀子,接着唰得一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溅在了他的脸上。
常意被侯星护着抬头,和一双浅淡到没有情绪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沈厌今日一身束袖黑袍,白发高扎,身上唯一的配饰就是一串白玉背云,像他本身一般,既淡漠又狠厉。
他二话不说,短短一瞬出剑,就将那妇人连刀带手斩落,其他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断了的血手滚落在他脚边,妇人惨叫着打滚,但已经没人去在意了,所有人都目露恐慌地看着他,有丫鬟甚至哭叫了出来。
血在他脚下蔓开,显得他黑袍上的凶兽暗纹煞气十足。
沈厌平静地垂下眼,将那柄剑缓缓入鞘――剑出的太快,甚至没沾上一滴血。
他目无旁人地开口。
“枢机处披云司总使沈厌,奉皇上口谕,查办此事。闲杂人等,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