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刚批阅完奏折,想要歇会,就见常希匆匆赶来。
“陛下。今日靖远伯府小姐入宫看望皇后娘娘,坐了一会就带着顾院使走了,说是去了晏府。”
皇帝立刻就站了起来。什么?
他紧张兮兮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常希道:“听说陆小姐本是入宫与娘娘聊天,还有最近一出叫《蝶恋花》的话本子很出名,她带进宫来给娘娘看的。不过后面说到晏大小姐生病了,娘娘在寿宴上见过晏大小姐,与她投缘,便请了顾院使和九枝姑姑一道去晏府看看。陆小姐惦记着友人,也跟着去了。”
照常希来说,这叫什么事儿啊。皇后娘娘本就是晏大小姐的亲生母亲,却不知情,现在为她请个太医,都让陛下如临大敌似的。
也是陛下做了那事。唉。
皇帝听得心里稍微放心,但还是心虚,他也不想陆皇后和晏盈多加接触,这又是派人又是派太医的,让他心里悬得很。“总不会是暴露了,陆家银兰能知道什么。”
他安慰着自己。又问常希:“晏大小姐得了什么病?可严重?”
从前十五年是不想过多关心,一怕被人察觉,二怕自己挂心晏盈多了,越发愧疚当日之举,可人已经换了,木已成舟,大不了他多疼疼太子,也是一样的。他早把太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晏盈那里是他这个做阿爹的对不住她,但是韩氏那么善良,一定能照顾好她的。
可自打前段时间玉颜膏事件后,他就隐隐有些担心,韩氏是善良没错,但晏府是晏首辅做主啊,晏君乐那个王八蛋要是对他女儿不好怎么办?他都不愿意自己来求玉颜膏,还想着借此挟制唐家呢。
而在陆皇后寿宴上见过晏盈之后,他就更为这个女儿自豪了。这就是他的女儿,如此有本事!不愧是他的种啊。
见过之后,他果然开始有些优柔寡断了,时不时就想起这个本来不会多想的女儿来了。
所以他才开口问常希。
常希道:“顾院使回宫了,奴才打发人请他来回话?”
皇帝摇摇头:“朕去皇后的长央宫。”顺便试探一下陆皇后。
常希在心里摇摇头,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陛下在处理政事上不是笨的,虽然肯定比不上他的亲兄长和亲爹,但也有着皇家人的精明和老练,唯独在首辅夫人一事上,表现出极端的固执。
陆皇后正和春英二人说着话,听宫人来报陛下车辇就快到了,她顿时心里冷笑一声。怕不是陛下心里有鬼吧。
果不其然,皇帝进了长央宫,头先还能与陆皇后闲话家常两句,没多久就图穷匕见,问起了陆银兰进宫的事:“听说今日银兰来了,怎么没多久就走了。”
陆皇后道:“这孩子,看了民间流行的话本子,也要来给我瞧瞧。”她似是不经意道,“我常常想着,银兰算是臣妾半个女儿,若当年生了个女儿,大概也和银兰一样乖巧。”
皇帝听了,心里就是一紧。他面上仍做淡定,“皇后说笑了,太子也算孝顺。”
陆皇后道:“恕儿的确孝顺。”
皇帝站起来,拿起桌上放着的话本子:“便是这本么?”
他总有些疑神疑鬼的,见封面是《蝶恋花》,仍不肯十分信,要打开来瞧过了,见没有问题才放下,“这孩子爱看些话本子,难得也记得孝敬你。”
陆皇后心里庆幸陆银兰做事稳妥,入宫时特意带了两本书,一本是晏盈写的话本子,一本则是真的《蝶恋花》。否则让皇帝看出了点什么,提前得了先机,怕是对阿盈不利。
她自己不怕什么,唯独怕人害了她的女儿。她女儿前十五年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她不能弥补那些,但绝不能再叫人伤害她。
陆皇后也解释了自己为何叫太医去晏家:“银兰与晏家女儿是好友,说是晏大小姐病了,顺便就来臣妾这求了个太医。臣妾想着与这孩子也算有缘,那日臣妾寿宴,晏大小姐还代表了崇文书院,是魁首来着。臣妾颇爱地理,这孩子也与臣妾投机,能聊得来。”
春英适时地说:“前些日子娘娘还想着,能不能让晏大小姐为她抄点崇文书院藏书阁里的书呢。”
崇文书院藏书阁藏了不少书,但都不能带出书院,只能在书院内阅读或抄写。
皇帝“哦?”了一声,便道:“能得了你的青眼,也是晏小姐的荣幸。”
陆皇后笑一下:“臣妾也知道晏首辅是陛下的肱股之臣,便也托个大,想着让晏大小姐帮忙抄书,也能给她增点筹码。婚事上可商榷的余地就大了。”
陆皇后不过是随口糊弄皇帝。她的女儿,可不需要韩氏和晏君乐来指手画脚。
说到晏盈的婚事,皇帝也颇有些烦恼。归根到底还不是太子,竟然喜欢上了晏盈。真叫他为难。偏偏恕儿也不知道掉换身世的事,他这个阿爹也不好解释。
陆皇后又道:“臣妾还特意指派了九枝过去照顾晏大小姐,毕竟,臣妾要晏大小姐帮忙,对方却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使唤的。九枝为人体贴利索,又懂一些医术,在晏府也能照看好晏大小姐。陛下您看臣妾这样安排,也不失妥当吧?”
老实说自然是极为妥当的。皇帝当然也知道,无论是哪家女儿,有幸得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夸赞,还让她帮忙抄书,肯定是对她人品和学识的极大肯定,这是好事。而且还有皇后的贴身女官照料,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为难就为难在,皇后那可是晏盈的亲娘!
要是九枝在她身边,会不会发现些什么?
“九枝是你的贴身女官,派到了晏家,岂不是大材小用?”皇帝企图挽回。
陆皇后心想,就知道你别有用心!来这里打机锋打了这么久,你这个亲爹可有一丝一毫关心过阿盈的病情?竟只知道为韩氏和晏家考虑,为太子考虑,生怕本宫知道你们的一肚子阴谋诡计是吧!
她笑了笑:“陛下不必担心,九枝等晏大小姐好些了,自然就可以回来了。臣妾要人帮忙做事,总不能一点甜头也不给。”
她又指了指春英:“再说了,九枝不在,不是还有春英么。她办事利索,臣妾用着也舒心。”
皇帝一看到春英,心里就放松了点。春英可是他的人,放一个这样的人在皇后身边监视,顺便趁着九枝不在,顶掉她的心腹位置,倒也划得来。
皇帝只好先放下这事,料定不知情的九枝和晏盈也不能触碰到真相来。
久违的慈父心肠终于开始发作:“方才见顾院使回太医院去了,晏大小姐没有大碍吧?”
他自以为问起来也不突兀,刚才不是都提了晏盈好久了吗。
陆皇后心道:可算来了!还当他真是一点不在乎呢。不过……这算什么?诸葛恕排在前头,她的女儿排在后头?
这虚伪的关心,真让人叹为观止。
“顾院使说,晏大小姐没有大碍,但是身体底子不好,开了药方,须得好生调理一番。”陆皇后淡淡笑道,“那臣妾更要将九枝留在那照顾一二了。”
皇帝心里一紧,怎么会身体底子不好?晏盈刚出生的时候,他看过,看起来挺健康的,怎么会呢。难道在晏家受了亏待?
这不可能!缃儿她温柔善良,对晏盈一定视如己出。
与其让皇帝想到是韩缃对晏盈不好,他倒是把疑心全都给了晏首辅。定是那老匹夫,明着暗着对自己的女儿忽视,才让她身体不好的!
晏君乐,朕迟早要治了你!
皇帝难得慈心发作:“晏家为朕出力不少,晏大小姐也是朕与皇后的子侄辈,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难寻,从太医院拨就是了。”
陆皇后心想,这还要你说?
“陛下放心。三日后便是承恩公寿辰,毕竟是舅舅,陛下看臣妾拟的礼单可合适?”
春英送上礼单。
皇帝与承恩公感情也算不错,毕竟是他母家舅舅,不过他总还记得儿时起,舅舅就喜欢兄长多于自己,虽说兄长早已不在了,但想起来还是怪不得劲的。
“皇后深得朕心,这些礼物都挑的不错。再添上一本古棋谱吧。舅舅喜欢下棋。”皇帝如是说。
陆皇后不动声色地试探:“不知道舅舅生辰,父皇可会赶回来?”
她再是厉害,兹事体大,还得让太上皇做主。太上皇常年游历在外,但无论是势力还是威信,都比陛下强,又有父子的名分,不怕陛下不从。
她现在一点委屈都不想叫女儿受,只希望女儿归位是一点瑕疵都没有的。
但是,调换一事,要有证据证明何其艰难?更别提诸葛恕已经做了太子十余年,有自己的亲信党羽,朝臣也都知道这一回事。
要证明晏家的晏盈才是帝后的女儿,血脉上很难证明。陆皇后早年看医书就知道,民间俚语说的滴血认亲,其实根本不作数。纵有亲生父子,也未必能相融;并非亲生父子,也可能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