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秦漫才是真的头铁之人啊!明知道会得罪很多人,还是站了出来,为真相澄清。
诸葛恕登时脸青起来。晏知的事,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也就是晏知命好,若她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她一入东宫,他就能弄死她。
虽然晏知现在也不好过,但他诸葛恕的名声也牺牲了。明明父皇有意将事态控制在贵族内,不让人多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晏二的好事,还是传到了燕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了他太子殿下在舅祖父寿宴上的风流韵事。
诸葛恕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武将跳了出来,不依不饶道:“凭你这已经离开十来年的老太医随口一句话,就要怀疑太子殿下的身世,你好大脸面!更别提说的什么把脉摸男女,更是子虚乌有!老夫是不信的!”
哦哟。这不是唐将军么?啥时候又和太子殿下走到一边去了?武将们都不大喜欢武艺不算太好的诸葛恕的。众人心中有了猜度。
唐将军不是个笨人,他要保住太子,才能作为给太子的投名状:“秦院使口说无凭,别说是殿下了,臣也不信,臣也不服!”
他家夫人已经因为放利子钱倒霉了,孩子也倒霉了。现在就他一个,他不能再倒下了。
众人又将眼神给了秦漫。
只见后者不慌不忙道:“当年臣知道不妙,却也留了底,做了一份脉象记录,还盖了太医院的印。这脉象记录,臣当年不敢拿出来。可如今也是时候了。陛下请看。”
常希便取了这记录,呈给皇帝看。
皇帝一看,果然是。他一言不发。
但唐将军仍道:“秦院使与太医院诸人还有来往,谁知道是不是借了关系,现盖的印章?”
秦漫却一派高人风范:“这个理由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太医院的旧印。天历四年后,太医院改制,连同印章一概换了。我这痕迹,就是当年天历二年所写。陛下也可请熟通笔墨之人鉴别一二。”
晏首辅心里发凉。这背后之人,竟是做的天衣无缝了。秦院使、旧印……
周学士主动请缨:“微臣颇通笔墨,请求一观。”
皇帝总不能不让他看。
周学士是某届状元,一看便认可了秦漫所说:“秦院使所言为真,确实是当年印记。”他还指着上面的字道:“秦院使大抵心情也有些复杂,所以笔触与其他不同。他写着:三月十五,为皇后娘娘把脉,娘娘已有孕五月,按秦家秘法把脉,娘娘腹中为女。这胎为陛下嫡长女无疑。印章也是旧印,确实一模一样。”
众人都惊叹:原来此事为真!那么,太子殿下果真不是皇后娘娘的血脉么?
这时,晏首辅的得力手下,大学士朱大人出列道:“若秦院使所言为真,那也情有可原。可臣有一事不解,还请诸公想一想,若真如秦院使和满大人所说,太子殿下是晏首辅和夫人韩氏之子,是晏首辅与皇后娘娘做了交易,那么,前阵子的事大家也有耳闻,晏首辅夫妇为何会同意将所出的二女儿嫁入东宫呢?他们可是嫡亲兄妹!”
晏首辅心道,还是自己人给力。的确如此!
诸葛恕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娶了晏知为妾,曾经是他巨大的耻辱。可如今也能拿出来当挡箭牌。是啊,如果真是兄妹,做爹娘的怎么会同意呢?晏知啊晏知,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给哥哥出这一份力。回去后也要待你好些才是啊。
朝臣们一想,确实!若真是换了孩子,别人不知晓,晏首辅和韩氏必然知晓的,难道还能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成了?这委实说不通啊。
太子殿下的东宫智囊团也跳出来助拳:“不错,正是如此。”
“实在匪夷所思。”
问题又被重新抛到了秦漫这里,不少人已经开始用异样的眼光开始打量他。这人想必是太子殿下或晏首辅的政敌派来的,不然怎么会这样?
靖远伯心道,果然大多数人都是从众的耳根子软的,在各有各的道理时,便容易首鼠两端。
可这秦漫,委实是个能舌战群儒的。只见他一拱手,口出惊人语:“太子殿下和晏家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草民不得而知。草民的证据却是实打实的,若晏首辅非要女儿与儿子成婚,也是他匪夷所思,如何怪得了证据上头来?”
轰!
轰!轰!轰!
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一步。秦漫你可真敢说啊。还别说,这话挺容易让人发笑的。陛下还在上头呢。
倒晏派简直喜闻乐见啊。有意思,有意思啊,谁能想到之前已经掀过去的事儿,又被旧事重提了呢。之前晏首辅认了教女无方的错,将女儿嫁入东宫,倒是陛下不大满意,只让他女儿做了个东宫孺人。哦哟,现在好了!旧事重提,梅开二度真香!
感受到平日里尊崇他的朝官们用一种“咦惹”的眼神包围自己,诸葛恕顿时就受不住了,憋得一张脸都发红了。
皇帝是见不得宝贝儿子如此的,忙骂了秦漫一句:“秦漫,说证据就说证据,无端的猜测不要说。如今你的证据不足以说明太子身份存疑,你就敢轻慢太子了?”
他眼神不善,正要借着秦漫嘲讽太子的由头将秦漫拖下去打,那满晖又冒出来了:“陛下,关于太子殿下身世一事,秦院使的家学传承只是其中一个证据。臣还有别的证据。”
皇帝面色更不善了。满晖老儿!还有这个秦漫老儿!两个人加起来都有一百岁了,居然还要欺负恕儿一个孩子!好不容易要将秦漫按下去了,这个满晖又跳出来了!简直是比打地鼠还要头疼的事!
众人也是纷纷怒视:有瓜为何不早点一起吃?你有证据赶紧通通摆出来,一次性锤死太子也就完事了!还非要分批次地摆出来,可恶!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动静。
御前的小太监抖着进来了,“陛下,皇后娘娘听说了此事,大为震惊,如今已经到了门外。”
一听陆皇后也来了,群臣的反应更是多姿多彩了。
绝顶聪明的那几个人已经猜到了,今日是要锤死晏家和太子殿下了。可皇后娘娘,未必就真的是一无所知的,没准今日这事还是她暗中推动的呢。
皇帝则是不悦道:“皇后身在后宫,如何跑到朝会上来插手前朝之事?”
陆皇后却已经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皇后朝服,容光大盛,又有气质加成,走过来端的是母仪天下的模样。“陛下所言不错,臣妾身在后宫,自然不敢插手前朝之事。可如今有人造谣我儿身世,更说臣妾与晏家勾结。臣妾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的事,若是被人泼了脏水,更是失了皇后威严,失了我安朝正统!”
“是以臣妾斗胆前来。在座的无论是陛下还是诸位臣公,皆是我安朝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定能分辨清楚。臣妾是太子的母亲,自然也想听一听,究竟有何证据证明太子不是臣妾亲子?若真不是,臣妾的孩子又去哪里了?”
这一番话说得敞亮明白,拉满了好感度。皇后娘娘虽然是过来了,但人家说的很清楚,不是来拉偏架的,只是来旁听的。她作为太子的母亲,难道还听不得?
于是有人道:“娘娘所言不虚。”
心里道,看来皇后娘娘在此事中当是不知情的,这才敢只身前来,听个是非曲直。
陆皇后敢来,自然也有把握。别人给她泼脏水,她当然也可以来。并且,也别说为什么陆皇后身在后宫得到消息那么快。本朝因为开国皇后就是跟着太、祖一起上马打天下的,皇后在安朝地位一向不错,只是听说了前朝的一些消息,算不得什么勾连的。
于是陆皇后在一旁继续旁听。
满晖则继续出证据锤人。
“第二个证据,同样是与医术相关的证据。根据前朝名医种约所写的《青行录》,食五敛子而过敏是一种遗传病。‘凡母得此病者,儿女必得此病’。对一种食物过敏,算不得什么,只是,到了如今,却是鉴别亲子关系的重要线索。”
众人听满晖这么说,都不自觉地看向了陆皇后和太子。
莫非,娘娘有这么病症不成?
满晖严肃地看向陆皇后:“微臣敢问娘娘一句,您可是食不得五敛子,一吃就会过敏?”
陆皇后抿了抿唇,“的确如此。”
满晖仿佛得了鼓励,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岭南每年都要进贡几车最新鲜的五敛子入宫。陛下疼爱太子殿下,总是赐给殿下许多,而殿下食用,从未出过岔子。”
皇帝:!!!
晏首辅:!!!
吃了许多五敛子的诸葛恕:!!!
谁他娘的知道吃个水果还能吃出漏洞来?谁又知道,五敛子原来是吃不得的?再博学群书,也不会连每本医学书都去摸一摸,看一看吧?
满晖又道:“当然,殿下也可以说,自己得了父皇赏赐,却不怎么吃,都赏给旁人了。只是怕父皇怪罪,才给了别人。但前段时间宫宴,宴上有一道水果冰沙,其中便有五敛子,殿下也是吃的面不改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当然,又有人可以说了,殿下说不定是忍住了呢,过敏而已,凭借殿下的忍耐力,也完全没问题。秦院使,你来说吧。”
秦漫点点头:“这对五敛子过敏的病症,虽不严重,但也绝非人可以忍耐下来的。因为一旦过敏,便会浑身发痒,面颊和手臂都会生出小红点。诸位大人可回忆当时太子殿下是否有此变化。”
皇帝、晏首辅:“……”
MMP!想好的说辞全被堵回来了!真的气死他了!
你行,你们可真行!
众人一回忆当时情形,便知道秦漫所言不差。太子当时的确没有起小红点,不知道多正常。
皇帝:“这《青行录》,果真可靠么?皇后过敏一事,竟是连朕也不知。”
秦漫:“不敢欺瞒陛下。这《青行录》是种约所写,种约是所有医者心目中的传奇,他所传珍本、善本里记载的清清楚楚。娘娘若是有病,她所生的孩子是绝对不会没病的。”
陆皇后心里冷笑,面上却也道:“秦院使说的不错,臣妾确实对五敛子过敏。只是,臣妾却不知道,这还会遗传给孩子。臣妾在宫中多年,都会避开吃五敛子,这却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不知道也属正常。”
满晖趁热打铁,“刚才说的那些,只能证明太子殿下并非娘娘亲子,却无法证明晏大小姐是娘娘的女儿。陛下大可将晏大小姐叫上殿来,食用五敛子过敏,绝对瞒不过诸公眼睛。更有一事,臣也要作补充。”
“二十日前,承恩公府表小姐孟雾芙曾经与自己的同窗好友,也就是晏大小姐,一同前往晏府。她还带上了家里长辈的礼物,是一些陛下赐给承恩公府的五敛子。五敛子新鲜得很,韩夫人立刻就令下人切好装盘,自己食用了,直到孟小姐离开晏府,韩夫人也没有发作。而晏大小姐本人却根本食不得五敛子,一吃就会像娘娘一样长小红点。”
晏首辅心里一沉。二十日前。原来早在二十日前,他们就开始算计了吗!是晏盈,晏盈居然开始反噬了。那么前段时间,阿知与太子的事,只怕也是她的算计了。
满晖:“此事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明鉴。证人孟雾芙也在宫门外,随时可以传召。”
皇帝心里一片阴霾。就这五敛子的一丁点小事,也要抓着不放,非要将恕儿拉下马!
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看来真的有鬼啊。皇后娘娘会过敏,生的太子殿下却不过敏;首辅夫人韩氏不过敏,生的晏大小姐却过敏。这岂不是,交换了孩子才能有的吧!
大家都不是傻子。哎呦,看这样子,满晖老儿查出来的,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啊!
陆皇后忽的落下泪来,对着满晖道:“果真,晏大小姐果真与本宫一样,对五敛子过敏?这《青行录》所说,可做的准?”
满晖道:“确实如此。娘娘,您生下的孩子,与您是一样的。您早知如此,当日又何必换子呢?”
“我换子?”陆皇后眼眶都红了,“我陆晚亭,是先靖远侯的女儿,在场有些与我阿爹差不多年龄的叔伯,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陆家人刚直,从未想过什么阴谋诡计。我生下来的,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对我都是一样的。”
“而且本宫当时尚且很年轻,即便得了嫡长女又如何,难道往后便不能有嫡子了吗?本宫为何要找上素不来往的晏首辅,与他换了孩子?”
“而且,若本宫真有此意,那便是早早得知腹中是女儿了。可秦院使你也说了,你怕惹事,不敢告诉任何人,连写个诊脉记录,也是偷偷摸摸的。本宫祖上又没有习医的,如何得知腹中胎儿性别?又如何得知韩夫人腹中胎儿性别?”
陆皇后三连问,倒是真的把不少人问住了。是啊,陆皇后又不是未卜先知,她在深宫之中,无人相助,当时父兄都没有消息了,她又能如何呢?
那,不是陆皇后的话,就是晏首辅?
他当时倒是颇得皇帝信重,莫不是早有了贼心?
有人便站了出来,为陆皇后说话道:“娘娘说的有理。”
陆皇后更是道:“陛下,如今真假难分,您若不信任秦院使,不若将晏大小姐请入宫来,着太医院众位太医为晏大小姐和太子看看,二人是否有过敏之症。”
皇帝眼看着锤太子的证据是越来越多,能够证明晏盈身份的证据也越来越多,他真是越来越慌张了。他当然不想把晏盈弄进宫来。
但他还没说话,就听门外一声嗤笑。
众人皆惊:是谁敢在殿门口嬉笑?更别提,现在正是验证太子身份真假之时,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这般,不要命了不成?
再放眼一望,放下心来——不必担心了。他要是皇帝的命还差不多。
太上皇嗤笑一声:“许久未回燕京,乐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朕倒是不知晓,太子的身份都有了问题呀。满晖,晏首辅为我们朝廷可是劳苦功高,你若是信口胡言,朕第一个不饶你!”
是太上皇。太上皇回来了。
皇帝心里一个“咯噔”,随着亲爹的话吐出口,更是“咯噔”个没停。
晏首辅纵然比皇帝更经得住事,如今心里也是跳的没停的。
众臣都跪地行礼:“微臣见过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晖接着奏事:“太上皇,臣不敢胡言。此事已经列出两条证据,太子殿下和晏大小姐的身份,的确有问题。”
皇帝也赶紧起身迎上太上皇:“父皇何时回的京,舟车劳顿……”
说些客套话就想扯开话题。
太上皇身怀武功,走起路来轻而有力,不过一会就晃到了皇帝身边,拍一拍他肩膀:“皇儿啊,他们都说你的儿子不是你的种,你怎么说?”
皇帝不知道太上皇知道了多少,是全都知道了,还是仅仅在门外听了满晖的两条证据,他斟酌道:“太子之事,事关重大,儿臣着实不敢轻易定论,免得冤屈无辜。”
太上皇“哈哈”两声,“太子再是太子,那也是你儿子,是朕的孙子。既然都是子孙,那便是朕的家事。”
他看一眼群臣:“朕的家事,倒惊扰了诸公,见笑了,见笑了。”
太上皇态度随意,说着“见笑”,可没有一个人敢笑的。皆因太上皇在位数年,端的是手腕高超,年轻的时候更是个脾气暴躁的杀星。可这样的太上皇,也比胡搞瞎搞的皇帝强多了。
太上皇说是他的家事,可谁又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关涉朝政与天下,你皇家的家事,不就是天下事?
别看他老人家如今脾气看起来好多了,举手投足都是随和,可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寻了谁开刀?心里有鬼的人越发心里难过起来。
太上皇对着皇帝道:“朕给你出个主意,就把那个晏大小姐叫进宫来,好好瞧一瞧。”
皇帝没有办法,亲爹都这么说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上皇直接坐上了皇帝之前的位置,轻笑一声:“朕的儿孙,无论男女,那也是诸葛家的人。若有人敢污蔑造谣朕的孙子,朕便提了他的脑袋去见祖宗。若有人敢换了朕的孙女,朕也要摘了他脑袋去见祖宗。”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