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盈心里浅笑,祖父不愧是祖父。他一出马,孔漫基本就要凉了。
这句话分量不可谓不重。是啊,诸葛盈和诸葛非、诸葛季都是太上皇的孙子孙女,凭什么你孔漫觉得老二老三可以,诸葛盈却不可以?
哦,就因为你说诸葛盈是宣明皇帝的女儿,是当今皇帝的侄女,而另外两个皇子是皇帝的儿子。这话要是一般情况,那肯定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一般也不会有太上皇提前退位,都是父亲死了,儿子再上位。那继位的皇帝,肯定不会让他的侄子侄女来掺和朝政啊。
可建元年间情况特殊。太上皇退位给了儿子,否则以他老人家身体强健,至少还能坐稳几十年皇位呢。说句难听话,就算是宣明太子死了,那又怎么样?太上皇就像隔壁北翟的老皇帝一样,死死坐在皇位上不动,你诸葛晟想上位,还不是要等着老爹寿终正寝那一日?
诸葛晟能做了十来年皇帝,完全是因为亲哥死的早,加上老爹退位早。否则他哪能年纪轻轻就做皇帝了。
既然太上皇还在,那就是太上皇的权威大于皇帝的。
诸葛盈是宣明太子那一脉的,太上皇的孙女,其他两个皇子是陛下这一脉的,太上皇的孙子。单说这个,不论性别,本就该同等对待。
你孔漫倒是厉害,口口声声说诸葛盈不配,那不就是说我太上皇也合该去死呗!不然我孙女怎么会不配呢。
太上皇和皇帝是父子,二人当然也有矛盾关系,在权力上,谁都知道是太上皇高于陛下的。光说一个父子名分就能压死你。
孔漫哪怕是揪着公主的女子身份说事,都好过拿公主不是当今女儿来说事。简直是踩在太上皇的脸面上,狠狠蹦迪。
其他人之前都没想到这么一点,一听太上皇这么说,就露出了然之色。更看向孔漫,他这次死定了。
孔漫也不是蠢人,听见太上皇这么说,当场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微臣不敢。微臣对上皇之心,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太上皇的话实在太过诛心,饶是孔漫这种头铁之人也怕了。
太上皇这次却不饶他了,冷笑道“孔大人是巴不得朕和皇帝都早点死了,好给你效忠的主子腾位置吧。”
众人!!!!
别说是孔漫了,就连二皇子都被这波操作指桑骂槐地扫射到。二皇子狠狠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太上皇和孔漫二人。
孔漫如遭雷击,太上皇这话一说,别说他是官职保不住了,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全家老小都得跟着他去阎王爷跟前报到!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孔漫开始磕头谢罪。
他还偷偷看向二皇子,希望他能够给自己说说好话,免得遗祸全家啊。
众人也开始想着,孔漫效忠的是谁呢?是了,踢走了定蓟公主,肯定就是两个皇子中的一个。最近好像看见二皇子和孔大人走得近,得,肯定是二皇子了!效忠的主子呀,此话shā • rén诛心!
太上皇心里冷哼一声,却给诸葛盈使了个眼色。
诸葛盈啊这。
得,她懂了。
于是出列道“祖父,孔大人应是不敢诅咒于您的。若他真有此心,不必您生气,孙女先提剑去孔家。”
孔漫险些要落下眼泪来。关键时刻,,他的主子二皇子弃他于不顾,任由他被太上皇猜疑,任由他去死。而他一向针对的定蓟公主,却也跑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是的,公道话。不需要诸葛盈说什么漂亮话,只需要她这么说几句,就能打消太上皇的怒火。一则是她在太上皇面前有脸面,二则诸葛盈所说的也有理。他孔漫,是有些小心思,可也是真的不敢对太上皇有什么诅咒怨怼之心啊!
除非他不想活了。
别看定蓟公主说话有些“凶狠”,实则却踏在太上皇的点子上了。
孔漫此时真是大彻大悟了。定蓟公主可真好啊,从前他们都说她好,他只是不听。如今他算是体会着了,公主的好,他知道了。
太上皇本就是有意让诸葛盈卖这个好给孔漫的,却并非为了孔漫。孔漫不值一提,不算什么,在礼部干了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建树,可见是不能用的。难得的是,对定蓟公主有意见、有质疑的,绝非孔漫一个。
那些人通过今日一事呀,也该看清楚定蓟公主的胸襟和手腕了。
还有他太上皇的决心。他就是要捧诸葛盈,就是看得起诸葛盈。
那些人是比孔漫要得用些,可若是他们冥顽不顾,太上皇也顾不得他们体面了。
此时他就笑道“定蓟说的也有点道理。孔漫啊,朕看你在礼部这么多年,也该长点心了。”
没有削官,没有降职,没有连累全家,只是让他“长点心”,孔漫心里大喜。今日可真是如在云巅,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差点没吓他个半死。
此时是真的服气这对祖孙了,一点也不敢有意见了“微臣受教了。臣叩谢上皇和公主。”
诸葛盈也有些佩服祖父。他倒是好手段,他唱黑脸,让自己唱红脸,一唱一和的,不怕拿不下朝臣的心。
下朝之后,二皇子又扭扭捏捏地跑去找孔漫。
他自觉虽然当时没有替孔漫说话,可他怎么好说话啊。孔漫身为下属,应该懂他意思才对啊。
孔漫却仿佛真的大彻大悟起来,连二皇子都不假以辞色了。时到今日,他才算是看清楚了二皇子和定蓟公主。
公主虽说是女子,虽说也怼过他,但人家是直来直往的一套,也有点诚意的,关键时刻也能够不计前嫌,替他说句公道话。
可二皇子呢?表面上看倒是人模人样,他倒是个男的,实则是个怂货!还比不得定蓟公主一个女子有义气!
要他出头的时候,他就当缩头乌龟!
其实孔漫也有自知之明,他对自己的能力也有数,知道他其实没甚大用,所以这辈子进不了内阁。他想做阁老,只能另辟蹊径。这不就选了二皇子为主。
可二皇子这个主,也不堪大用,还没骨气,没点当主子的样子。
孔漫决定不当阁老了,今日吃了一记教训,他往后就老老实实干到致仕就算了。也算不辱没了孔家风骨。
所以一见二皇子扭扭捏捏地跑过来,对他说“今日本殿下也不是不想救你,只是当时情态你也知道,本殿下怕自己说话倒让祖父更加迁怒你,觉得是你带坏了本殿下。”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孔漫???
我还带坏你?咋了,没我之前你就不想夺嫡了是吧?你就糊弄人吧!
他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说笑了。今日是微臣不知死活,承蒙上皇和公主宽宥,微臣已经大彻大悟。今后殿下不要再来找微臣了。”找了我也不理。
二皇子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他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了么,不是不救,而是实在不适合救啊。孔漫你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
这怎么就到了要分道扬镳的地步了?
二皇子就算再看不上孔漫,也知道他忠心,今日更是唯一一个勇敢发问的出头鸟,而且官职最大,礼部尚书。
他急忙挽留“你这是做什么。本殿下不能没有你啊。”
孔漫道“今日我已经为殿下做了最后一份事情,此后再无关系。殿下行事如此,实在叫人寒心。”
说完,他甩袖而去。
二皇子脸色铁青,孔漫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骂到了他头上来,说他做事不地道。牛不吃草不能强摁头,孔漫不干了,他总不能强求。
可更让二皇子恼火的是,不止是孔漫,就连他其他属下似乎也和他离心了。他狠狠摔了不少东西!
说实在的,二皇子这般行事,哪个属下不寒心啊。人家孔漫够忠心耿耿了吧,太上皇盛怒之下,二皇子也不出来说点软和话,这是要孔漫去死啊。
是了,他二皇子的事业重要,他有雄心壮志,就拿属下的性命去填。好哇,好哇!跟着这样的人,别说前程了,性命都要保不住。
所以对待二皇子也三心二意起来。还是太上皇和定蓟公主可靠点。
诸葛盈倒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件事,还让二皇子派自行分崩离析了。嘿嘿。
然而太上皇自从那次之后,又许久未上朝了。不少人暂时放下心来,看来太上皇应该并没有要立定蓟公主为皇太女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必担心太多。
担心也是白担心的。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又过了两月。清查晏党也已经落下帷幕,诸葛盈虽雷厉风行,却要讲究实证,并不冤枉人,是以在朝野中名声不错。
她整日里忙得很,也是经陆晚亭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快到她生辰了。
她生在八月十五,是个顶好的日子,又是中秋,额,晏恕那混账也是生在这一天。
诸葛盈此前十五年,都是在晏家,十五岁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晏家人不重视她。陆晚亭时常为自己以前没发现太子身世有问题而觉得愧疚,如今阿盈回来了,她倒是很想好好给她过这个生辰。
可惜,八月十五,依然要上朝。诸葛盈依然要处理政务。
陆晚亭便与她说好了,白日上朝,晚上必要到靖远伯府一趟的,母族这边给她过生日。诸葛盈笑着答应,又想到了陆银兰、孟雾芙她们,问阿娘可不可以将她们一并请来。
陆晚亭知道诸葛盈珍惜这些朋友,她自己也是过来人的,便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也不拘她们俩,你在书院不是还有许多好朋友,一并请了来,在伯府热闹热闹。晚些时候,阿娘再亲自派车送她们回去。或是玩的晚了,第二日再回也行,阿娘替你谋划。”
还可以和闺蜜们一起过夜?
诸葛盈登时就笑开来。这个时代对女子约束大,即便是贵族女子,也很少可以留宿在外的。除非是亲戚之家。
若有阿娘作保,再加上她定蓟公主的身份,只怕那些好友的母亲也都会同意女儿在外留宿了。
“那我要请李姐姐、文汐、周娅她们都来!”
李妙雪、沈文汐、周娅……
陆晚亭笑着点点头。其实她早有个心愿,想履行少女时的梦想,游历天下,她带着他们的那页纸去,也算是带着诸葛商、裴初骤一起去了。
他们三个,永远不分离。
只是,如今阿盈前程未定,她总还是不放心的。等她真的登上高位之后,她才可以少些担忧。作为阿娘,她已经很对不起女儿了。
是以这番话,暂时不必与女儿说。
诸葛盈就提前与陆银兰、孟雾芙说了,八月十五晚上要请他们来她的生辰宴。她们可以一定要来。崇文书院那边,就由孟雾芙通知。诸葛盈还打算请了包桐、小秦这两个友人一道来,可他们是男子,其他朋友是女子。
陆皇后听说她这犹疑,又道“你第二日再在明楼准备一桌,请你那两个朋友就是了。”
诸葛盈一听,觉得有道理。也通知了包桐他们,包桐虽然不能在公主生日那日与她喝酒吃菜,可第二日也好。他们也知道不好唐突了姑娘们。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
母亲、友人,都记得她的生辰,诸葛盈不禁也有些期待祖父会不会也记得?
祖父会给她什么样的生辰大礼?
出来见陆晚亭,本就是诸葛盈忙里偷闲,很快又回宫去处理大事。户部朱不悔、首辅周霜二人一起求见她。
诸葛盈便请他们进来。
可她发现,这两人的神色似乎都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想和她说的,却又不好直说。
诸葛盈有些奇怪“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周霜道“没有。只是之前清除晏党,收了不少不义之财入国库,朱大人做了一份计划,打算省着点用。”
朱不悔赶紧将计划送上。
诸葛盈拿到手,仔仔细细地看“写的不错。我待会拿给祖父看看。拨给兵部的银子差不多是这样,可也不必全给了靖远军,西北整日里对着西凉,也不是好伺候的。靖远军拿五成,西北军三成,剩下两成另作他途。”
朱不悔忙称是。他只是觉得此前大安与北翟的关系比较僵硬罢了。大安与西凉是同盟国,通商的关系,暂时应该不会打起来。是他大意了。倒不是成心讨好定蓟公主。
送走了朱不悔和周霜,诸葛盈果然将计划呈给了太上皇。
太上皇看了看,觉得不错,听了诸葛盈说靖远军和西北军的分配,更是觉得这孩子不错,“你倒是没有偏着你舅家。”
诸葛盈忙不迭道“靖远军虽以舅舅为将帅,却也是守着大安的疆土。”
“行了,陆家世代忠心,我知晓,不用你说一串好话。”太上皇笑着睨她。又想起了若非陆家如此好性儿,他也不能将那么好的陆家女做了他儿媳妇。如此十多年,虽说诸葛晟王八蛋对不住了陆家,可也多亏了陆晚亭,他才有个这么好的孙女。
至于什么靖远伯在北疆功高震主的屁话,太上皇是不听的。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从前,他也是相信陆家忠心的。陆家这么多人死在了战场上,绝不可能与北翟勾结。至于自立为王,也不大可能。陆家就没有这个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真是什么都忌惮着,皇帝不如一个人将所有活干完算了。不累死才怪呢!
现在就更不用说了,眼看着诸葛盈的前程一片大好,陆晚峤可不会蠢到自掘坟墓。
诸葛盈有心和祖父说起明日的安排,晚上她要去一趟靖远伯府过生辰,可能会第二日早朝前才回来。但是心里又还有期待,希望祖父记得自己的生辰,并非是因为自己提醒才记得的。
于是忍住了没有说。
晚些时候,吏部王之庭也带着属下曹宣入宫汇报。诸葛盈不由感慨,这曹宣在吏部也是越来越得用了。
前些日子,北疆两场战争的真相揭开,靖远伯府全家出动,给已经去世的靖远侯又祭祀了一回。也算让阿爹走得明明白白。
诸葛盈不由想到了曹宣的阿爹。论理,曹宣阿爹是那样的身份,他是功臣之后,英雄之后,可他本就有了功名,靠自己本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无需朝廷嘉奖。
二人汇报完之后,诸葛盈便道“王大人先回去吧,本宫还有些事与曹大人相商。”
王之庭于是就露出会意的微笑。诶嘿,能有什么事情谈呀。刚才都汇报完了。肯定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了。
他不由想起了曹宣对诸葛盈的感情,立刻就识趣道“是,微臣告退。”再给曹宣一个“抓紧机会勇敢冲”的眼神。
曹宣“……”
其实刚刚被诸葛盈叫留下的时候,他心里还闪过一丝窃喜。
只有两个人了,诸葛盈就问他“你阿爹那事,你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如今可开怀些了?”
她此前总觉得他背负了太多,后来知道了那样的身世,怎会不懂。如今也好来问问他。至于什么以权谋私的,嘿,本公主只是留他下来叙叙话,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曹宣于是就笑“几日前,我也带着曹徵给父母重新修了坟墓,将奸人已死之事告诉了他们。”想来他们在泉下也会欣慰几分。
诸葛盈于是就点点头。她本对曹宣很有些好感,更是佩服他的才情,又有些颜控,喜欢他的脸和手。
可近来几个月投身事业,都无暇审视自己的感情。
她原以为自己对曹宣也就那样了,二人尚未挑明的感情主动无疾而终,可今日一见,曹宣的一张俊脸还是那么对她的胃口,他一双乌黑的眼眸看过来,连同一个小小的她也在他眼里,仿佛他眼里只有她一个。
她心里的小鹿死灰复燃了。
“你……”诸葛盈还没说完,就见曹宣伸手往怀里掏什么东西,她又将嘴闭上了,想看看他拿什么出来。宫里可不能随便带东西,就是大臣入宫也得经过宫门口守卫核验。
曹宣拿出来的是一根银簪,看起来图案是玉兔。诸葛盈想到明日就是中秋了,玉兔也算应景。
该不会是给我的吧。
她美滋滋地想着。
曹宣拿在手上,不敢直接给她,怕唐突。他垂眸,“明日便是公主芳辰,微臣做了一盏兔儿灯,可公主定然没空出宫,便又给公主做了一根兔儿灯的簪子。”
“微臣知道公主什么也不缺。只是小小心意,公主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