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
宁关山突然接到家里保姆的电话。
“宁总?”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小,应该是背着父母偷偷打过来的,宁关山都有经验了。父母不舒服,总是不通知他,怕耽误他工作,老两口带着司机去医院,好几次都是这样。
可是他们有事,他哪里有心思上班?宁关山知道后,特地嘱咐家里的保姆,只要家里有事,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都要打电话给他。
“怎么了?”他合上手提电脑。
“家里突然来了两位警官,是来找老爷子老太太的。”
宁关山眉头微微皱起,“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两位警官不肯说,说是要等当事人回来再讲。老爷子和老太太去后山锻炼了,我派了司机去接他们。”
“行,知道了,我马上回去。”宁关山挂了电话,立刻收拾东西。
如果是公司的事,应该是直接找他,那显然,是因为别的事了?他爸妈这几年已经过上了退休生活,平时就是喝茶聊天去玩,官方人员为什么突然找到他们?
宁关山奇怪背后的原因,匆匆赶回别墅。
远远地,他就看到保姆在门口张望,应该是在等他。
果不其然,他一下车,保姆就过来报告:“宁总,老爷子和老太太刚回来,和警官在客厅聊上了。”
宁关山一边往回走一边听。
“我现在进去和老爷子老太太说您回来了?”保姆问。
宁关山想了想,举起手制止:“算了,你不要说,爸妈肯定又说我大惊小怪,不好好工作,我就站在门口听一下,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也不要说我回来过。”
宁家别墅做的是开放式,因为宁父觉得这样通风聚财。
宁关山轻手轻脚走到落地窗一角,靠在墙上听里面的谈话。
却没想到,从警官嘴里听到一个让他震惊的大消息。
“请问是宁飞先生,杨顺娣女士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宁关山听出这是他爸的声音。
“是这样的,相信你们二位也听说过觅仁村拐卖大案吧,前段时间报纸新闻都有很多报道,我们目前掌握了一些证据,有个证人指名道姓说你们二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被拐卖,是女孩,而且,”警员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二位还抢了拐卖人卖孩子的钱。”
客厅安静得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明明是夏天,太阳照在他身上,可宁关山站在外面,却如坠入冰窟。
他不相信父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那个证人诬陷父母。
否认啊,他在心里呐喊。
接下来宁父说的话的确顺应了宁关山内心的呼吁,他否认道:“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男的。”
“杨女士,你的说法呢?”
过了好几次,宁关山才听到他妈妈的声音。
“我……我老公说得对。”
宁关山很清楚父母的说法习惯,有时仅凭语气就能判断出父母说话的情绪。
他感觉,他的妈妈在说谎。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有点怕,怕事实真的像是警官所说的那样。
客厅的谈话还在继续,警官冷声道:“两位,说话前要考虑清楚,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真实,不然则是妨碍公务。我们既然询问你们,那必定是掌握了证据。”
“现在,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们的问题!你们到底有没有别的孩子?”
警官:“有,还是没有?”
宁关山背靠着墙,不能看到他们的反应,只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的。
过了一会儿,警官:“不要只是点头,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一道男声简短道:“有。”
他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而后,慢慢闭上,现在的阳光,太刺眼了。
他心里像是绑了块石头,沉沉地坠下去。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真的。父母的确说谎了。
“详细说一下过程。”警官冷静道。
“当年,我们发现孩子丢了,就……猜出是熟人作案,我们去找了他,他说孩子已经卖了,我们没办法,因为太迟了,已经追不回来,报案肯定也没用,我为了弥补损失,就拿了那笔钱。”
宁父耍赖道:“总不能孩子和钱都没,人财两空吧?”
警官无语:“你还有理了?丢了孩子你不着急吗?只要报案,我们就会尽全力帮你找回来,你怎么知道找不回来?除非是你不想找回来!”
宁关山上下牙齿咬得很紧,忍住冲进去质问的冲动,尽量不发出声音。
是啊,除非是不想找回来。这句话在宁关山的耳边循环。
“现在,麻烦两位跟我们会警局一趟,好好说一下你们的事情。”
里面传来脚步挪动的声音。
宁关山没动,就站在原地,望着门口。
几人很快开门,他的目光紧紧定在父母的身上。
父母看到他时,眼内的惊愕藏都藏不住,满脸诧异,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他在门口,面上又闪过慌张,
宁母颤抖着声音,语气还有期待,期待宁关山什么都没听到:“关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父也一脸紧绷望过来。
在父母的注视下,宁关山抿唇,语气尽量平静:“回来好一会儿了。”
几人相顾无言。
宁父张了张嘴,宁母直接白了脸。
他不顾父母眼底的哀求,上去和警官自我介绍:“两位警官,我也和我的父母一起去吧,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询问我、”
考虑到宁关山和两位老人的关系,警官同意了,“也好,的确需要你也做一下笔录,配合调查。”
警官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宁氏集团,来之前还以为最棘手的应该是这位宁氏集团的当家人,没想到,反倒是这位最配合工作,老人家才是最固执的。
“我能不能和我的父母坐在一起,我……我有些问题想要询问他们。”宁关山艰涩道。
警官也看出宁父宁母估计是瞒着宁关山这件事,思虑过后,点头,“等我们的同事过来支援后,你们可以同乘。”
宁关山尽量冷静地点头,并未看父母。
“关山……”宁母乞求喊道。她这一生,儿子是最重要的,儿子不理她,比犯了任何罪都要难受。
宁父则是低喝一声:“你想要怎样?”
宁关山凄然地舒出口气,为什么父母这对当事人反倒比他更冷静?
他有满肚子疑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上了车,他终于平静了点,看向父母:“真的吗?”他想再确认一遍。
她妈妈撇过头,目光闪烁。
宁关山不理解,重重质问:“为什么?”这样的父母好陌生。
宁父觉得在孩子面前掉了面子,生气到口不择言:“什么为什么?不然我们哪里有钱来G市?”
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宁关山却突然明白了。父母和他说过很多次他们的创业经历,他们说,他们攒了一笔钱,来到G市,从小摊贩做起,慢慢攒下家底,又做施工队,做房地产,这才有后来的宁氏集团。
“所以,您是用我姐姐的卖命钱来做启动资金?”宁关山一字一顿道。
宁父硬邦邦,还是不肯低头:“什么卖命钱?我……我们当时条件那么差,你姐姐到了别人家里,说不定能活得更好。那也是为了她好。”
宁关山失望垮肩:“离开父母身边就是为了孩子好吗?如果我是女孩,也会被你们送走吧?”
宁母瞠目结舌,嘴唇蠕动,久久不能言。
宁父更是喘气连连:“你……你别说话!”
宁关山如父母所愿,到警局门前没再说过一句话。
父母来到G市六年后才生下他,平时也很谨慎,从没跟他透露过关于另一个孩子的任何消息,他被问了几句,很快就出来。
宁关山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椅子上,凉凉的温度让他的头脑无比庆幸,手指插入头发,他满脑子都是要找到他的姐姐。
可是人海茫茫,连警官都说很有难度。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那个卖孩子的人被抢了钱,记得他父母,估计这事根本不会被翻出,而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他曾经还有一个姐姐。
猛然间,他一个激灵,想起那份报纸。
那个被他戏言像是他私生子的孩子!是不是,有可能和他的姐姐有关系?
他猛地站起,旁边忧心忡忡的助理被吓了一跳。
“宁总?”
“那份报纸?”宁关山用力握住助理的肩膀,“那个和我很像的孩子!”
助理立即反应过来:“车上有,我去拿。”
助理转身时踉跄了下,下楼的脚步却丝毫不停。
宁总那份报纸拿回家给宁老爷子和老太太看了,他当时觉得好玩,特地买了一份想要拿回去给女朋友看,只不过后来太忙了,忘了,这才留在车上,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他更没想到现实竟然真的会发生这么狗血的事情,简直比他妈妈看的泡菜国狗血剧还要狗血。
那个少年……他不由咋舌,如果真的和宁总有亲戚关系,按照宁总的为人,以后肯定会对那男生很好。
“就这样,我仔细看了那篇报道,多次打听,才找到这里。”宁关山大致说了一下前情,向顾细解释他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原因。
“孩子,麻烦你过来一下,”宁关山把顾昭拉到身边,走到路灯下,问顾细,“像不像?”
宁关山给的信息量太大,顾细懵了一会儿才回神,看到儿子被别人拉着,她下意识回神,手伸出去想拦住,不过瞧见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后,动作不由一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的挺像,特别是微微侧过头时的那个角度,两人一大一小,至少从这个角度来看,比沈青松还像。
顾细心中波澜骤起。
一直没吭声的邓刚把顾昭拉回来,站到顾细旁边,把顾昭护在身后,眼睛防备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小婶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但他奶和他妈妈说了,大城市很多坏人,千万不能自己走,要跟紧小叔和小婶,更要看好表弟,不能让陌生人靠近表弟。
他刚才都看到了,小婶想拉回表弟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力气有点大,还是他拉回来吧。
顾细和沈青松赞许朝邓刚点头。
刚子扬起下巴,脸上骄傲,看,他做对了!
顾细左边站着沈青松,右边站着邓刚,后面则是顾昭,左右后都围着人,安全感满满。
宁关山欣慰又放心,如果顾细真的是他的姐姐,看到她过得好,有人疼,他心里舒服多了,不然,如果对方过得不好,他会更内疚自责。
“顾女士,贸然找上门,实在抱歉,但你说不定真是我爸妈当年勇……当年遗失的孩子。”他的说辞终究还是委婉了一点,想给他父母留点连忙。
如果找不到姐姐,他的良心过不去。
顾细听完,揉揉太阳穴,“未经他人允许打听住址姓名,虽然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我还是不太舒服。”
宁关山诚挚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他欠考虑,可他真的太想早点找到人了。
他羞愧道:“我……”
顾细:“上去说吧。”拿着那么多行李,站了这么久,她都累了。
宁关山跟着顾细一家人上去,从楼梯走上去,一直进屋子,他的眉毛都是皱着的。
条件有点艰苦啊,他的姐姐应该住大房子的。
房子因为十几天没住人,有股味道,顾细开窗通风,沈青松几人拿开防尘布,简单收拾后,房子露出原来的模样,宁关山坐下,再看,倒是觉得别有一番温馨,心里好受一点。
顾细看向两个男生,顾昭看懂眼色,立马拉上刚子,“我们回房。”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大人。
顾细看到房门关上,才开口道,“能详细说说你父母和觅仁村那个案子的联系吗?”
“觅仁村上了报纸,还挺轰动的。”宁关山当时还气愤怎么会有这样丧尽天良的人,却没想到,他印象中的好父母,竟然和这样的地方有牵扯。
他将警方和他说的细细道来,再说一次,良心还是非常不安,当年姐姐被拐,父母不去救人,不去报案,而是找到拐子抢钱!
如果眼前的女人真是他姐姐……
“我想做亲子鉴定。”他想确认真相,他会替代父母,弥补姐姐。
顾细望过去,“听你说了这么久,你父母应该是知道这件事,而且知道你来找我。”
可是只有宁关山一个人来。
她直白道:“看来他们并不想知道真相,或者说,并不想找到人。”
宁关山心虚,对父母的固执无可奈何,更加内疚。
顾细沉默几秒,“我需要静一静,想一想。”
她奔波了一天,坐大巴、飞机、出租车,跨省回到家里,脑筋突突直跳,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再说下去,她的脑子该成浆糊了。
宁关山十分体谅,留下名片:“任何时间找我都行。”
等人走后,顾细在沙发上瘫倒,“天啊,这是什么神发展?”她要多出个弟弟?
沈青松一手给顾细捏腿,一手拿起桌上的名片。
顾细见他看得有点久,问:“怎么了?”
“我好像在新闻报纸上看到过这个集团,挺有名的。”
顾细挣扎起身,沈青松直接把名片举到她眼前,她定定看了几秒,“我也有点印象。”
既然他们两个都有印象,那这个宁关山应该是有钱人。
“有钱那也不是我的钱。”顾细发出感慨。
房间门发出声响,顾细侧头一看,顾昭从里面探头出来。
“妈,没事吧?”
顾细起身,招手让孩子过来,“没事,刚才不让你听,是出于谨慎。”谁知道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还是得保护一下孩子幼小的心灵。
顾昭眼神充满担心,没说话,只用表情表达了他的疑惑。
顾细道:“我的身世可能有点问题。”
顾昭看向墙上的牌位:“可是,我不是有外公外婆吗?”每逢初一十五,他还给外公外婆上香。
顾昭跟着孩子的视线,望向墙上的木制牌位,“当年的事,谁知道呢?”
她的记忆都是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身边一直都是印象中的父母,如果她是影时期被拐走,都还没记事,哪里会有记忆?这事的后续,估计还得官方出马。
顾昭十分感同身受,他当初知道自己身世有问题,简直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他心疼抱住顾细:“妈,我和爸爸一直都在你身边。”她还有他们。
沈青松也用行动表达了支持,抱住母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