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秋替他们找到了能让最多人参与进来的任务,只有一位玩家注定不可能参与。
许渊本人。
他在祈秋带着一大群人来535病房时大概已经猜出了真相。
既不发问也不质疑,自己的处境漠不关心,玩家的来意只字不提,笑嘻嘻和祈秋你来我往打嘴仗,偶尔侧头偏向玩家聚集的方向,又在意识到什么也看不见后悻悻扭头。
李罗英拉开2号床紧闭的床帘,她早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做足心理准备,还是险些当场脚软,脸色僵硬地开始打扫。
“太黑了,能不能开个灯?”拿着拖把的玩家问。
开灯眼睛会很痛。许渊抓了抓头发,没说话。
他不认为失明是他的弱点,却也不想把缺陷堂而皇之翻出来给人看。
“开灯起码要吓晕过去一大排人。”祈秋言简意赅地说,“看不见比看得见好,不信你凑近瞧瞧。”
说要开灯的人下意识往床帘里看了一眼,顿时没了声。
再没人敢在凶杀现场说话,全都闭嘴卖力干活,吭吭哧哧为一口口粮劳心劳力。
Q小姐像个劳工,许渊悄悄地想。
很黑心很黑心的包工头,领着一群不用她花钱雇佣的免费劳动力来最可怕工作压力最大的地方劳作。劳动力们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干活,她抱臂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着,眼神扫过之处无人胆敢摸鱼。
“Q小姐是黑心包工头,干活的是劳动力,那我是什么?”许渊琢磨。
劳动力们干的活是为他干的,他无事一身轻呆在床上悠哉围观,所以许渊是——
被黑心资本家包养的懒惰小白脸。
好新鲜的人设,他从来没有拿过这么有意思的剧本!
把最后一块不能细究的血块塞进黑塑料袋,李罗英长舒一口气。
压力太大了,黑暗暗的房间,埋头干活不说话的陌生人,衣服上血染得洗不掉的护士长安安静静看着他们,坐在她身边的青年笑脸无害,李罗英却记得他的模样。
大大小小的黑塑料袋被搬出去扔掉,离开昏暗压抑的535病房,李罗英旁边的玩家小声说:“我们好像集体作案毁尸灭迹啊……”
李罗英忍不住疯狂点头:真的好像啊!
人生多出一份旁人也许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经历,心情怎么那么复杂呢?
吵闹的房间恢复宁静,伴随滴答一声,未拧紧的水龙头淅淅沥沥淌下几缕清水。
许渊闻声偏头,轻微的风擦过他的身侧,祈秋从病床边走过,把纸杯凑到水龙头下方。
她接了半杯清水,回来送到许渊手边。
“真贴心。”许渊接过纸杯,仰头灌了一大口,问她:“对残疾队友的优待?”
才不是。
祈秋演小白花的时候不比许渊柔弱多了?弱者在求生游戏中得不到任何优待,祈秋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无论对人还是对己。
她只是……只是想到如果角色调换,小废物啾啾双目失明,许渊大概会直接把水喂到她嘴边。
“你肚子饿吗?”祈秋给许渊接了第二杯水,在他咕噜噜往嘴里灌时冷不丁问。
“饿。”许渊诚实地说,“今天是我在这儿呆的第二天,刚喝到第一口水。”
“昨天想喝水的时候已经错过中午了。”他摊摊手,“我的病友一点儿都没有主动告知关键情报的念头,不够意思。”
祈秋:“中午他们还活着?”
许渊:“没有,上午七八点就没了。”
那你还怪人家不告诉你?到底是谁的错?
“我没有食物。”祈秋把空纸杯放在床头柜上,“我也饿。”
许渊没理解祈秋的意思,饿了对他说有什么意义?他努力想了想,试探地问:“那,我给你咬一口?”
“可以是可以,但我也好饿。”许渊用商量的口吻问,“我能不能先吃你两口,再让你咬一口?”
他数学学得可真好,祈秋不夸都不行。
“我是指,身为从早上开始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歇的兢兢业业勤奋护士长,我竟然没有午饭吃,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没有员工餐补的公司是没有价值的公司,不给员工造食堂的老板是不合格的老板,是要被祈秋抓起来煮火锅的。
“我去找张医生讨个说法。”祈秋站起身,“如果他一味无意义地抵抗,我把他拖回来给你咬。”
Q小姐大方倒是挺大方的,许渊神色古怪的想了半天,决定婉拒。
能不能吃先不提,一想到对象是张医生,许渊一点儿下口的欲.望都没有,只剩满满的反胃感。
“就算快要死了,吃东西我也想挑好吃的吃。”许渊伸了个懒腰,听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层尾端。
祈秋在办公室门口堵到了张医生。
这位劳模庸医白大褂干干净净,祈秋轻轻瞥了眼他黑色的裤脚,那里有一块颜色稍深的布料。
祈秋看了看自己身上泼墨画似的护士装,她好像没有立场指责张医生不注意个人形象。
既然找不到借口威胁他不给饭吃就把他做掉,干脆不找借口,直接上手好了。
“中午了,张医生。”祈秋友好地说,“你饿吗?”
张医生:我不饿。
他的眼睛这么说,但他的求生欲有别的意见。
“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间。”张医生委婉地说,“你忘了?医院食堂午夜十二点开门。”
真·深夜食堂。
祈秋:“可病人是中午十二点开饭。”如果清水也算饭的话。
何况祈秋根本没在这栋楼里找到食堂,一楼是输液大厅兼医生办公室,二楼到五楼都是住院部,食堂在哪个阴间等着她欢迎光临?
闻言,医生面色有一瞬间变得古怪。
“中午不拿水给他们清清肠子,晚上食堂怎么做饭?”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儒雅温和的男人很快噤声,他越过祈秋想离开,新来的护士长却牢牢堵死办公室的门,一副我现在饿得心情暴躁要随机抓个人烧烤你猜猜谁是幸运小宝贝的表情。
张医生斟酌片刻,不情不愿地把口袋摸了个遍。
“这是前一批护士留下的。”张医生把一块拇指大小的巧克力递给祈秋,“前一批只合格了一个小姑娘,她无论怎样都吃不惯食堂的美味,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了这种垃圾食品,不像话。”
丁点儿大的巧克力,一口能含化,看断切面是从一块整个巧克力上掰下来的。
祈秋几乎能想象巧克力的前主人经历了什么,她幸运又不幸的通过了第一天的护士考核,战战兢兢在前护士长和张医生手下极限求生,饿了一天肚子后被两人带去午夜开放的食堂。
她具体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祈秋不得而知,这块巧克力大概是那位玩家的救命稻草,每天珍惜地掰一小块放进嘴里,直到熬过求生时间。
不,大概没熬过去,否则最后一点余粮不会在张医生手里。
祈秋拿着巧克力回到五楼。
实在是太小一点儿了,连再掰成两半都困难得要命。
祈秋是真的饿,她套上马甲后体力和耐力虽然比小白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但肠胃还是那副娇娇气气的玻璃胃,饿不得冷不得。
巧克力小小一块,热量对她而言刚刚好,给许渊吃也吃不饱,最多当个安慰。
况且他如今行动受限,不如干脆躺在床上开启节能模式,等祈秋通关带他躺赢,不也美滋滋?
“你回来啦?”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口,许渊抬头看向门口。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他依然很高兴地笑起来。
“医院的食堂午夜十二点开门。”祈秋走到病床边,“张医生没赖账,我不好把他拖回来给你咬。”
“谁想吃他。”许渊嫌弃地皱脸,“我宁可饿到午夜去吃大餐。”
大餐?祈秋对深夜食堂的菜色不抱希望,否则游戏怎么会把“粗糙的口粮”当作隐藏任务的奖励,连张道具卡都不给?
许渊心里也知道游戏的毫无下限,脸色恹恹地抱着枕头发呆。
他现在只能发呆,看也看不见,体力随饥饿一点点消耗,等熬到午夜拼出一道转机。
“我不想在护士长的房间午休。”祈秋突然说,“能把床位分一半给我吗?”
“旁边不是有三个空床?”许渊一边说,一边往里头挪了挪,空出一半位置。
“你愿意睡躺过尸体的床?”祈秋问惨案的真凶。
“可以啊。”许渊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怕手下败将来索命,我很欢迎他们来找我玩。”
祈秋:然后再死一次是吗?
她在床边坐下来。祈秋只占了病床很少一点儿位置,但许渊答应分她一半就是一半,相当信守承诺地只在自己的地盘上折腾。
让祈秋想起她第一次被许渊半推半绑一起行动的时候,也是两个人分酒店房间里的一张床。
不要看许渊现在一副很规矩的样子,他睡姿很差的,保管一觉醒来祈秋又在掉下床的边缘试探,在边边角角艰难困觉。
“说好的一半。”祈秋用手指在床上划出一道线。
床面在她的指尖凹陷下去,许渊把手覆在床上,触感传递大脑勾勒栩栩如生的景像:一片黑暗的房间,离他半只手臂距离的人探身划线,指甲划过床单沙沙地响。
许渊顺着直觉在床上划了一道,新的划痕恰恰好压着上一道而过:“这里,对吧?OK。”
“谢了。”
一块甜腻的微微融化的巧克力被塞进许渊嘴中。
浓郁的甜香在唇齿间蔓延,饥饿了一天一夜的胃因高热量的摄入得到抚慰,喉咙里淌下柔滑的蜜浆。
按在许渊唇上的手指一触即离,融化的巧克力酱留在他唇角,被舌尖一点儿不剩的卷走。
祈秋吮净指腹残留的巧克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自然然地开口。
“贿赂。”
“吃了我的东西,可别睡到一半又来抢地盘。”
作者有话说:
其他三张床:是我们不配,告辞(抱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