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一半
许渊问得很认真。
不是他以往总含着笑意的狎昵口吻,轻飘飘的语气听不出真意,随口开个玩笑,以他人的反应取乐。
他在认真的询问,也认真等祈秋的一个回答。
祈秋抚在白裙上的手指悄悄攥紧,捏皱了裙摆。
契机不对、时机不好,他明明知道。
多么荒诞,沉溺于只有自己知道的虚假记忆,却固执认为她也会憧憬描绘出的图景。
多么滑稽,没有明艳的鲜花与璀璨的星辰,在只有月光倾洒的简陋屋子里,在连虫鸣都静默歇息的深夜中,甚至没有动听的词藻修饰言语。
许渊的目光一片坦然。
意外的,祈秋没有感到局促。
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神态,都在安静地告诉祈秋:什么答案都好,只要是你想说的话。
想答应就答应,想拒绝就拒绝,前进一步或者停在原地,都随你。
但没有后退一步的选项!想拒绝之后借尴尬作借口逃得远远的不可以,他不答应。
祈秋仿佛能在脑海中想象许渊双臂交叉比出大大的拒绝手势的模样,她不由自主笑了下。
心里忽然很放松。
实话说,祈秋没想过恋爱的事情。
不管怎么想都和她没有缘分,她的日常只有养活自己和扮演人设两项。定时参加无限求生游戏,在游戏里换号换马甲取材找灵感,然后继续投入自己养自己和琢磨人设的生活中。
这样的生活重复十年、二十年、直到看不见尽头的时间,这就是祈秋作为人的一生。
没有人际关系的需求,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祈秋至今不记得程家洋的名字是因为她没有必要记得,那是和她人生无关的名字。
如果和许渊交往,或许就得记一记他朋友的名字了。
人与人的关系脆弱如一扯即断的蛛丝,织一张网需要好长好长的时间,扯坏它只用不经意抬一抬手。
即便如此,在最开始的瞬间,一定是快乐的。
祈秋不会否认心脏中漂浮而起的点点笑意。
真的好吗?祈秋、和许渊交往——不,是啾啾和许渊交往。
一半的她。
他是不是就喜欢这一半呢?
柔弱的,无助的,依赖的,让他感到放松的这一半。
冷酷的,强势的,dú • lì的,让他心生战意的另一半。
他大概是不喜欢的。
现在许渊眼前的是乌发白裙的啾啾,持枪的女猎人冷眼旁观,祈秋站在她们交叠的阴影中,微微张开口。
猩红光芒黯淡,银白光芒闪烁,白皙柔软的女生随着无形的牵丝绳张开口。
“你……”祈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在许渊好奇又期待的眼神下问道,“你的发小,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渊:“???”
许渊:“这种时候,问他的名字?”
许渊:“别告诉我……不,我不接受这个答案,唯独这个答案我不接受。他没有名字,他很快就会变成没有名字的人了。”
程家洋:tā • mā • de,我是个冤种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祈秋摇摇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是一直没记住他的名字嘛……但他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吧?如果我们交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遵——”
她组织语言的能力在许渊亮晶晶的眼睛中越来越退化,最后只能含糊着说:“所以说,他叫什么啊?”
“不重要。”许渊双手捧住祈秋的脸,热切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谁知道他叫什么,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
许渊的朋友好可怜一人,祈秋分神怜悯了程家洋半秒钟,很快也无暇思考其他人的事。
干燥的唇瓣擦过她的嘴角,清凉的薄荷味融化在舌尖,一路蔓延到喉咙。
祈秋虚虚地抓了下床单,铺得整齐的床单抓起褶皱,却无暇去管。
她仰躺在柔软的枕头上,黑发如瀑散开,洒在身上的月光仿佛升起灼热的温度。
呜咽的呼吸不知被谁吞了进去,许渊捏住祈秋的后颈,在亲吻的空隙间缓慢的搓.揉。
他松开她的唇,凑上去吻了吻祈秋湿漉漉的眼睫。
“在发抖呢。”他轻声感叹,“好可爱。”
是身体太敏感的错,不许怪到她头上。祈秋努力平稳呼吸,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一言难尽。
“你不疼吗?”祈秋语速加快,“好好躺着!”
她打出来的伤口她自己知道!要不是道具卡着实好用,许渊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他该在ICU病房吃席。
手骨腿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断裂了不晓得几根,淤青淤血数不胜数,许渊看起来像个没事人,祈秋敬他居然没有疼晕过去。
岂止没晕过去,还有心情耍赖让女朋友陪他玩,今年奥林匹克铁人三项没有许渊参赛祈秋不看。
“啾啾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爱情使人盲目。”许渊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不觉得疼。”
祈秋:人家的盲目最多是眼瞎,你是吃了一吨má • zuì药后觉得天晴了雨停了你又可以了:)
真该让他打两块石膏感受一下人间疾苦。
“再不睡天就要亮了。”祈秋看了眼窗外,天际线泛起浅浅的白色,她放软声音,“我好困,我们睡一会儿好不好?”
许渊不说话,只笑着张开了手臂。
和在副本里一模一样的动作,虚假的男朋友变成了新上任的男朋友。
不管怎么都逃不过抱枕的命运,到底有什么差别啊?祈秋神游地想着,缩进许渊怀里。
津津有味旁观半天的影子顺着墙面爬到窗外,漆黑的身躯陡然胀大,遮住了沿着窗户缝透进来的光。
黑甜的梦乡终于降临小小的房间。
……
祈秋一觉睡到家门被敲响。
“来了。”她勉强睁开眼嘀咕一句,想坐起身下床。
揽在祈秋腰上的手把她拽回去,许渊闭着眼迷迷糊糊把脑袋埋进祈秋发间磨蹭:“不理,管他去死。”
祈秋:“我昨晚就想说了,你的朋友真的很可怜。”
发小的女朋友几次三番记不住他的名字,发小本人是行走的见色忘友代名词,程家洋实惨。
祈秋最终还是摆脱了许渊的无理取闹,方法很简单,只要佯装不经意地按一下他胳膊的某块骨头就好。
不夸张的说,十天限定期结束前祈秋对许渊的痛点了如指掌。
把床上小声抽气的男朋友丢到一边,祈秋打开门,迎面对上程家洋画满两仪八卦图的大眼睛。
看见开门的人是祈秋,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恍然大悟,严肃地说:“他是不是不行?要不要我带点补品过来?”
祈秋:突然就一点也不同情你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悟了。
祈秋静静地看着程家洋,用眼睛问他:你是来干嘛的?
程家洋:我是来吃今天第一口热乎瓜的。
他当然不敢明说,虽然战斗力恐怖的发小疑似生病不会从床上下来拎刀宰了他,但眼前柔柔弱弱的妹子不知为何有双格外清澈冷淡的眼睛。
被她注视时程家洋总感觉自己像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没被一口吞下消化得骨头不剩全赖于蛇小姐刚刚被某个人喂饱,现下懒洋洋甩着尾巴不想动弹。
真的很可怕,高冷得不像话,看着确实是惹人怜惜的模样,只是他直觉作祟,绷紧的神经隐隐提醒怪异。
程家洋最自豪的就是他的直觉。所以他和许渊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从没问过他身上擦不掉的血迹和突然冒出的伤口来自哪里,绝口不提许渊时不时的人间蒸发。
不该参与的事情不要参与,不能深究的事情不要深究。面前的女生和许渊存在某种讳莫如深且牢不可破的联系,那种联系不是程家洋有能力插手的存在。
因此程家洋虽然经常对许渊抱怨漂亮妹妹为什么就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呢明明是个好听敞亮又好记的名字我好受伤,但在祈秋面前,他丁点儿意思都不会显露。
“我姑自家果园种出来的水果,可甜了,吃不完让我到处分。”程家洋拎起手里一大袋樱桃,他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说,“我替她跑个腿,等会儿还得给许渊他爸妈他外婆送过去,累死我得了。”
好质朴的富二代,一身高定站在狭小的灰暗楼道里也坦坦荡荡,祈秋不难想象程家洋为什么能和许渊有这么多年交情。
大袋樱桃实诚得坠手,祈秋双手勉勉强强拎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
“别别!”程家洋大惊失色,先前被祈秋盯着时心里的寒意一扫而空,“放下来放下来!我替你拎!”
他也不管祈秋的倔强摇头,直接拎起樱桃走到洗手台边:“要不我顺带给你洗了算了?”
“真的不麻烦了。”祈秋坚决制止了程家洋,不让他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我有事情想问你。”
程家洋:“许渊的弱点吗?我悄悄告诉你——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小被他吊打,有心理影响了都。”
“不是,我想问一问。”祈秋斟酌片刻,还是问出了声,“请问你的名字是?”
程家洋:“……”
程家洋:“你说出来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不记得!但为什么要直白说出来让我知道呜呜呜。”
程家洋:“等一下!那你突然问我是——”
是终于决定努力记住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