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不必担忧,朕……不会杀你。”他声音极慢,“朕只想问你,你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吗?”
连上官林的脸上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虽然皇帝这么问,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动怒,也没有要杀死他们的意图,显然是已经信了。
“皇上,老奴现在……还有必要骗你吗?”陈惠海艰难地道,“如果皇上不信,可以去查,虽然先帝隐藏得极好,但您现在是皇帝了,只要想的话,一定能查出些许端倪。”
“……好。”裴明珏道。
他动作僵硬地站起身,犹如被操控的木偶,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上官林对他的背影行礼,目送他离开,总觉得在这抹背影中,似乎有种让人不堪重负的东西,如果不是有帝王的骄傲在支撑着他,他现在恐怕已经垮了下去。
上官林眼神凝重,他直觉圣上的异常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刚得知的真相,难道与已经失踪的摄政王本人有关?
那么……摄政王本人究竟在哪里?
……
裴明珏回到延福宫,这里仍然是他离开前的样子,裴明珏在踏进来的一瞬间,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在门口静立了许久,忽然有些害怕走进自己的寝宫。
他知道简子晏就在里面,刚才陈惠海说的话在他脑中不停地循环,他仿佛走入大雾弥漫的小径,有些看不到方向。
如果那就是真相的话……那真的是真相的话……
裴明珏定了定神,抬腿走进坟墓一般安静的延福宫。
简子晏躺在床上,维持着他走的时候将他甩到床上的姿势,显然在当时就已经晕了过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挪动过。
裴明珏心中惶恐,他连忙伸出手臂,想要将简子晏抱起来,调整成正常的睡姿。
然而这时,简子晏眉头微皱,难受地呛咳起来,并且不自觉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子。
裴明珏把他的头移到自己的臂弯,动作前所未有地轻柔,无论那些真相是真是假,他都无法再以之前纯粹的恨意去面对简子晏了。
他凝视着简子晏的面容,面色苍白,眸光深幽。
“究竟什么才是真相?”他不知是在问显然不会回答的简子晏,还是在问自己的心,“你当年一夜之间对我转变了态度,从我最喜爱敬重的老师变得冷漠厌弃于我,是因为父皇对你……吗?因为你恨父皇,也恨我,所以才对我下毒,想要报复我们父子,是这样吗?”
裴明珏每说一个字,心脏被挖开的口子就扩大一分,透着凛冽的寒风,让他不自觉想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
其实话说到这一步,所有的逻辑都能对得上了,他无法劝说自己这不是真的。
“老师……”裴明珏疲惫地闭上眼,将脸埋入怀中人的发顶,“你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简子晏没有回答他,反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随着简子晏的呛咳,暗红色的血液正不断从他口中流出,已经浸湿了半张脸,流淌到裴明珏的袖子上。
裴明珏瞳孔收缩,一时之间顾不得心中那一丝徘徊不定怀疑。
“宣太医。”他用轻到连自己都无法听到的声音呢喃出口,然后就像猛然惊醒过来一样,扭头对外面大喊,“宣太医!朕说快宣太医!”
在这种大声的呼喊下,简子晏身子一颤,微微睁开了眼睛。
一见他睁眼,裴明珏一喜,他小心地抱住简子晏,连声道:“老师忍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简子晏浑身都在发着抖,在看清裴明珏的脸之后,他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恐惧,然后就极力挣扎起来,想从裴明珏的怀中离开。
裴明珏察觉到他的动作,心中更加焦急,他抓住被子裹紧简子晏,将他用力抱在怀中:“老师冷吗?来人!快上炭盆,快!”
然而他的动作不但没能给简子晏带来安慰,反而让他的脸色如纸张般煞白,他眼尾通红,满眼都是抗拒和恐惧,甚至开始推拒裴明珏的胸膛。
他的力气对裴明珏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心神散乱,满是对简子晏的担忧,担心他乱动伤到自己,声音不自觉略大了一些。
“别动了!”
这一声出来,简子晏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般,恐惧和排斥全都僵在脸上。
裴明珏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细想,一层无形的隔膜迅速笼罩住简子晏的瞳孔,他所有的神色都消失了。
他也不再挣扎和抗拒,乖乖地待在裴明珏的怀里,似乎无论他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动作,听话得就像最乖巧的傀儡。
裴明珏的脸色随着心脏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想起在他离开之前,简子晏就是这种状态,乖乖地听着他的话,乖乖地做着他要求的所有事,只是为了……让他不要杀了顾问山。
这时宫人们接踵而至,送炭盆的送炭盆,开窗通风的开窗通风。
如果是之前,简子晏在看到有人进来,还是这么多人,少不得要羞愤发怒,顺便将床头杯盏全都扫下去打碎。
但现在的简子晏,即使眼睁睁地看着有这么多人进来,也没有丝毫反应,他的眼中空茫一片,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也不再有分毫神采。
看到这一幕,裴明珏心中忽然升起无与伦比的恐惧,他一边慌乱地放下帷帐,不让其他人看见简子晏,一边急迫地捧起简子晏的脸,看进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