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珏心中愤怒,他才离开了多久,这些人就把他的老师逼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也知道现在发火也于事无补,更重要的是看看简子晏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快步上前,掀开帷幔走进去,在看到床脚蜷缩的那个鼓包之后,心口钝钝地痛起来,还夹杂着几分恐惧。
“老师?”裴明珏单膝跪到床上,小心地靠近那团鼓包,同时试探着伸手去碰他,“是我,你别怕。”
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鼓包整个剧烈地颤了一下,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里,任由裴明珏抓住被子的一角,掀了开来。
简子晏抱着自己的腿缩在里面,骤然出现的光明让他瞳孔收缩一瞬,哪怕被刺激出了眼泪,也一点都不敢动弹。
而在他衣襟敞开的上半身上,还扎着之前针灸用的银针,因为他的乱动,银针已经七歪八扭穴位错位,有的甚至已经变成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来。
裴明珏呼吸都停住了,他的头皮一下子炸开,强烈的愤怒充红了他的眼眶,他想要怒斥那些短短一刻钟就将简子晏弄成这样的人,却在看到简子晏那双盈满恐惧和不安的眼睛之后,握住被子的手臂颓废地垂了下去。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那些宫人和太医?会让简子晏露出这种表情的,不正是他自己么?
他深吸口气稳住情绪,不让任何尖锐的感情泄露出来。
“老师,来,我们把针取下来。”他以极轻的动作握住简子晏的手臂,因为害怕简子晏会做出什么伤害到自己的行为,还伸出另一只臂膀护住他的身体,“先把针取下来,再回被子里,好不好?”
然而无论他做什么,简子晏都没有丝毫反抗的动作,他只是一直看着裴明珏,不愿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并打算他一生气就马上跪地求饶。
裴明珏看出了他的所想,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扎了一下,冰冷绵密的鲜血涌出来,让他喉口腥甜。
帷幔外跪了一地的人们听着君王温声细语,甚至以堪称低微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哄着另一个人,一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目光。
在延福宫伺候的人没有人不认识摄政王,也都见到过之前皇上有多么憎恨和厌恶他,即使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对摄政王的态度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但这些宫中最底层的人都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道理。
大景,又要变天了。
把简子晏半哄半抱出来之后,太医们刚想鱼贯而入,却被裴明珏阻止了。
“王太医,你最多带两个人进来,动作要快,施完针赶紧出去,懂吗?”
皇帝的声音满是沙哑和疲惫,王太医自然不敢和他讲条件,马上挑出两位除他之外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一起进去为简子晏施针。
但是令他们意外的是,这次即使有裴明珏在旁边,简子晏也出了状况。
他似乎也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反抗,但是没有效果,他眼睁睁地看着太医靠近他,浑身都僵硬起来,在太医的手刚刚碰到他,他就忍不住干呕一声,趴到床边吐了起来。
但他根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哪怕吐得撕心裂肺,也只能吐出漆黑苦涩的药汁。
“老师!”裴明珏立刻亲手扶住简子晏,不顾弄脏的龙袍,急切地轻抚上他的背脊,察觉到掌下的嶙峋脊骨,他双目发红,“这是怎么回事!”
“这……”
王太医和其他两位太医简单地交谈几句,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摄政王大人可能是由于先前的一些经历,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以至于现在对他人的碰触都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裴明珏一怔,看向伏在自己怀中又变得安静乖巧的简子晏,一时急怒攻心,唇边也渗出一丝鲜血。
“皇上!”太医们惊呼着要上前诊治,被裴明珏一挥手制止。
“拒绝他人碰触……是吗?”他比了下眼睛,做出一个决定,“王太医,这银针该扎向哪些穴位,你教给朕,从此以后,摄政王的施针就由朕亲自来做。”
“什……么?”没人能想到皇帝居然为了摄政王能做到这个地步,一时间都惊呆了。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裴明珏用泛红的眼睛瞪向他们,“还不快来教朕?”
看着因为自己的压制而一动不动,任由太医施针的简子晏,裴明珏几乎无法抑制心中的疼痛,鼻头通红,五官都微微扭曲。
我知道你不是唯一能接受我的碰触,只是不敢不接受……是吧。
但是这样也好,起码我还能给你施针,还能把你从痛苦的边缘稍微拉回来一点,这就是我现在的意义了。
就这样,凡是和简子晏有关的事,裴明珏全部都亲力亲为,他喂简子晏吃饭,抱简子晏洗澡,为简子晏学习针灸。
而因为一旦他不在场,简子晏就会排斥所有人,甚至可能会伤害到自己,因此裴明珏只能在简子晏熟睡之后才去处理政务,在早朝结束之后就马上赶回来。
裴明珏的时间被大幅度地压缩,他白天陪着简子晏,晚上又要处理繁琐的政务,又要赶早朝,哪怕有练武的底子,人也很快憔悴下来。
但他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沉然,不但没有露出疲态,反而愈加成熟坚强起来。
现在只有他才能救老师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
几天之后,他派去调查先帝的密探终于回来了。
……
裴明珏拿着这份密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即使在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他也从没有想过,他敬爱尊重了十九年的父皇,居然会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堪。
在这份密报中,不但一一证实了之前陈惠海所说的内容,甚至还有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惊天秘辛。
“前朝忠勇大将军全族,是父皇派人清剿的?”
裴明珏一字一顿,幽明的烛火苗在他煞白的脸上跃动着,让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