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不孝,然的确句句出自真心。”裴明珏颤抖的手指扶住床沿,简直不知该如何才能剖出自己的心,让简子晏看到他日日夜夜的悔恨,“无论老师想要我做什么,我定当满足老师,即使要让我偿命,我也在所不惜。”
简子晏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就最后帮我做件事吧。”
裴明珏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半是忧虑半是欣喜地膝行着凑上前去,想听简子晏吩咐他去做什么。
然而他刚刚靠近,手中就别塞入一样本质冰凉,却已经被摩挲得温热的事物。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他面上露出巨大的惊骇,如果不是简子晏死死握住了他的手,他已经将手中之物直接扔了出去!
简子晏塞进他手中的,赫然是一瓣碎裂的瓷片。
“老、老师……”裴明珏声音抖如糠筛,他满面凄惶地望向简子晏,拼命祈求不要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你是想让青玠自杀谢罪是不是?青玠这就做,老师你把手放开……”
简子晏纤瘦苍白的手指正紧紧握住他的手,瓷片同时划破了两人的手心,温热的鲜血顺着两人的手腕汨汨流淌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简子晏定定地望着裴明珏,道:“你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去做这些无谓的假设。”
裴明珏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他不但不敢强行抽出手来,反而主动握紧了瓷片,彻底杜绝简子晏再把它拿回去的可能。
不,不要……
简子晏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手肘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将自己的脖颈往瓷片上靠。
“杀了我。”
他嘶哑而坚定地说。
“不!!”
裴明珏拼命地摇头,泪水倾泻而下,他的声音和哭腔混在一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能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简子晏丝毫不为所动,他拽着裴明珏握着瓷片的手向自己靠近。
“我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腐烂,你知道我每日光是呼吸就要承担多大的苦楚么?现在我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作为我的学生,你既已诚心认错,为何不能直接结束我这种痛苦?”
即使说着让人杀死他的话,简子晏也仍然如此冷静自持,他这一生除了求先皇不要杀死裴明珏的时候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乱过心绪。
然而乱的不是他,是裴明珏。
裴明珏疯狂地摇着头,一头发髻全部散乱开来,他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毫无九五之尊的风范,就像个要失去全世界的孩子,悲伤至极,也无助至极。
“老师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青玠,你怎么能让我亲手杀了你,怎么能让我承担这种痛苦,我求求你……”
“你不是说,无论我想让你做任何事,你都在所不惜么?现在只是让你杀了我而已,你难道又要骗我?”
裴明珏整个嗓口都被泪水和口水一起堵住了,他泪眼朦胧得看不清简子晏的脸,只知道做摇头这一个动作。
在一片昏朦中,他看到了简子晏眼中深刻的恨意。
这股恨意如当头一棒,狠狠敲碎了他全部的防线。
他懂了。
简子晏在恨他。
他明知道这个要求会让他陷入多么痛苦的深渊,但他就是想让他来完成这件事。
他成功了,哪怕他还没有下手,就已经被心中沉重的痛苦和恐惧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只要他拒绝,简子晏就会再次用那种失望的眼神望向他,这让他比凌迟还要疼痛。
在他们拉扯之间,简子晏的手臂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身体一软,蓦地趴在床边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杀了……我……”
简子晏所说的话的确有故意刺激裴明珏的成分,只是那份痛楚只会比他所描述的严重千百倍,他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在迅速腐化,连绵崩塌,这让他无法控制口中不断吐出的血液,即使说话都会被呛到。
他眼尾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裴明珏,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痛到崩溃地叫喊出声。
“杀了我!!”
“啊!!!”
裴明珏捂住耳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简子晏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上涌的血液堵住了他的呼吸,他的苍白的脸色因痛苦和窒息而渐渐变得青紫。
待裴明珏停下嘶吼,浑身发抖地看清眼前的一切,险些立刻又陷入崩溃中,他连滚带爬地扶起简子晏的头,想要让他将污血吐出来。
“老师,老师……”
但是简子晏毒入肺腑,整个五脏全都化成了血水,无论他怎么控,都吐不干净。
裴明珏再次发出绝望的嘶喊,声音震天撼地,凄惨至极,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嚎出去,连守候在殿外的人都震惊地看向殿中,顾问山更是几次忍不住想要冲进里面。
只是都被上官林死死拉住。
殿内,简子晏实在受不了这种痛,他用力地抓住裴明珏的袖子,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青玠,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裴明珏已经快要哭得厥过去,听到这个语气,他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了嗓子里。
老师,在求他……
简子晏这一生,只为了三件事开口求人。
一为保青玠的命,二为保顾问山的命,三却是为了让人终结他自己的生命。
“求……你……”
呆呆地望着简子晏无比痛苦的脸,裴明珏突然伸手抓过那被扔到一旁的瓷片。
“老师……”他哭得厉害,颤抖地把瓷片抵在简子晏的喉间,“学生不孝,你先行一步,等学生来向你赔罪。”
说着,他手下一横,汹涌的黑血从简子晏的脖颈中涌出。
简子晏脸上的痛苦终于消失了,他努力地抬起头,对裴明珏说出最后一句话。
“微臣希望皇上,永远别忘记……初心,不要忘记当年那个躲在金銮殿石柱之后的孩子,目光有多么……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