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
“这是船长的命令。”简子晏说。
凯利浑身一震:“船长你同意了!”
简子晏借助凯利的手臂站起身,慢慢地走向他的船。
走到船下,他没有回头,轻声说:“凯利,如果我明天没有回来,你就还是她的船长。”
凯利的神色顿住了,脸上涌现出偌大的不安:“船长,这是什么意思?”
简子晏没有回答,他松开凯利的手,向上一跃,双手握住了船舷。
“别跟上来。”他说,“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凯利想要跟着爬上去的动作一顿,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间,简子晏已经熟练地起锚,巨大的船只缓缓向着夕阳游去。
他们都没有看到,一道身影紧随其后越入了海中,掀起细小的微波。
简子晏上了船,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显得游刃有余。
他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所有他想找的东西,他走上船头,再次握住了舵轮。
粗粝的触感传入他的掌心,他一直隐忍克制的感情隐隐有些崩盘,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最初和最后,陪伴我的都是你,我的老朋友。”
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将船开到了苍茫的海上,然后他将船下锚,钻到船舱里熟门熟路地取出一瓶朗姆酒,拿到了甲板上。
他提着酒瓶,肩上披着海盗的外衣,一脚踩在船舷上遥遥地望向远方,身形笔直,英姿飒爽。
在这艘船上,他曾无数次做出这样的动作。
此时夕阳漫天,赤金色的光晕挥洒在整个海面,也将这艘与大海相比显得小小的船只笼罩在其中。
盛大而辉煌。
这样的场景其实他已经看过千百遍,但他永远也看不腻。
望着夕阳下温柔宁静的大海,他打开朗姆酒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只可惜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同往日而喻,辛辣的酒水冲击着他破败的五脏六腑,带来烧灼的剧痛。
这种痛融入人鱼血造成疼痛中,令他手指颤栗,几乎握不住酒瓶。
他反而大笑起来。
当夕阳消散得差不多,大海归为一片墨蓝色的冷寂,简子晏取出他的藤椅,放到距离海面最近的位置,在这里坐了下来。
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他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将一瓶酒全都喝光。
喝掉最后一口酒之后,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手里的空酒瓶滚落到地上。
在燃烧的剧痛中,他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反正也没有人看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狼狈点就狼狈点吧。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在这一刻他想到的了很多。
他想到六岁之前的生活,母亲温柔美丽的面孔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他想到十三岁时父亲临走前交给他那枚罗盘的重量,他想到自己在他人眼中堪称愚蠢地救下那些奴隶。
在最后,他想到了那场本该在明天清晨举办的婚礼。
人鱼王的婚礼,该有多么华丽壮观。
可惜……他不是他在等的伴侣。
他的心脏突然泛起的疼痛,连血液里的痛楚都无法压下。
就这样吧。
和这个世界告别。
在意识消失之前,简子晏透过朦胧的眸光,似乎看到了正在举行的海中婚礼。
站在他身边的是菲利克斯,是他的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在看着他,只在看着他。
简子晏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
菲利克斯一直停留在巨人的幽灵号的船下。
他知道简子晏就在上面,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不敢露面。
当少年站在船头望向远方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他瑟缩在海中,眼底尽是痴迷。
他恨自己从前没有关注过少年,后来又来得晚了些,没能看到少年指挥着船队在海上挥斥方遒。
但通过这一幕,他依稀窥见了从前少年枭雄意气风发的影子。
和简子晏一样,他也想到了明天即将举行的婚礼。
这就是他的爱人,无论轮回几世,他都这样强悍,伟大,美丽,看着他就好像能看到从灵魂里渗透出的光。
在明天的婚礼之前,阿晏会原谅他吗?
菲利克斯想,等月色隐退,他就登上船,再次祈求阿晏的原谅。
只要能取得阿晏的理解和原谅,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当天边逐渐退去薄纱般的月色,菲利克斯悄悄地登上了这艘船。
他先找了一身衣服穿上,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紧张,但是想到他即将见到阿晏了,连眼角眉梢都无法抑制住上扬的弧度。
整艘船静悄悄的,菲利克斯来到了甲板上。
船体在海浪上轻轻地摇曳,甲板上,少年蜷缩在藤椅中,纤长的睫毛闭着,唇角含着弧度,似乎正在睡觉,还做了一个美梦。
菲利克斯的整颗心都柔软下来。
他轻轻地走近,半跪在甲板上,让视线与少年的脸平齐。
“阿晏,起床了。”他柔声说。
少年毫无反应。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菲利克斯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少年寂静无声。
菲利克斯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冻住了,眸光一点一点地落在简子晏的脸上,碧蓝的眼睛霎时转变为猩红,流露出可怖的神色。
“阿晏。”他说,“不要睡了,就算你不愿意原谅我,也先醒过来,求你。”
少年再也不可能给他反应了。
菲利克斯仿佛被钉子定在了藤椅前,他定定地望着少年平静含笑的面容,声音蓦然变得粗哑。
“阿晏?”
天边第一缕暖色的辉光挣扎着投向世界,照在少年变成灰白的脸上,染上一层恍若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