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境中，他看到了许多陌生而熟悉的面孔，他们出现得很多，又消失得很快，每一张面孔消失之后，他的脑中就会多出一段相关的记忆。
在这些零碎的片段中，他渐渐回忆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一生。
也是他真正的生命。
他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顾家七少爷，也不是后来加入反抗军的那个顾柏，他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人生。
当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他失去了自己记忆，也就失去了自我，他的本能让他和身体的记忆融合，然后伪装成身体的模样，好让自己活下去。
他不记得具体的事，但他没有忘记常识，也没有白白受过当初的教育，他潜意识地排斥这种畸形的世界，即使这个身体是利益既得者的一员，他也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他害怕自己会成为一个和顾宣，和其他人一样的魔鬼。
在一次意外中，他被霍均川劫持了，他立刻就认识到，这是一个改变的机会，因此他主动提出要加入反抗军，并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当卧底，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他想这么去做。
他尝试过了，他极力想要伪装成原身那样的人，但他失败了。
无论他再怎么伪装，他的冷漠和不愿也会从内心泄露出来，他可以骗得过任何人，却无法说服他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赌上一切去改变吧。他没有自己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不是亦如现在这样，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但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能够坚持着在这个畸形的世界活下去了。
他伪装得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的异常，更没有人怀疑过顾七少被掉了包，直到……
“我始终无法把你和顾柏这个名字对应上。”
明明是人工智能，却比任何真正的人类都要温和包容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中想起，让他惊恐颤栗。
但是随即，更多的声音也同时浮现出来。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以后我将叫你顾柏。”
“我不放心你，就特意找机会绕开了他的防护。”
“在这有限的月色里，你愿意和我聊聊你的沮丧吗？”
……
以及。
“很荣幸你愿意给我这份信任。”
在这句恍若充满信任与安全感的声音中，顾柏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从前的略带懵懂与迷茫，在他掀开眼睫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寒光从他眸间闪过，那双秀雅的眉眼忽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立刻就让人感到，不一样了。
现在的顾柏，像一只刚从瞌睡中苏醒的豹子，像刚刚盯上猎物的鹰隼，黑眸深不可测，通身散发出一股贵气轩昂的气息。
这种状态仅仅只持续了短短三秒，他就立刻尽数收敛起神采容光，再次恢复成之前有些软弱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的眸底隐藏着一抹光，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
他的变化非常迅速，一直守在旁边的医师没有发觉。
房间中架起了许多没见过的机器，顾柏猜测这是在给他检测身体数据。
也对，顾家的小少爷晕过去了，在这个世界还真算得上一件大事。顾柏不无不可地想。
医师显然一夜没睡，看到他醒来，立刻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来。
“顾少爷，您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对于只是做个精神检查人就晕过去这件事，医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偏偏任何检查都显示出顾少爷的身体没什么异样，这让医师差点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他现在看着醒过来的顾柏，无异于看着自己的再生父母。
顾柏摇摇头：“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不舒服？那就好，那就好。”医师如释重负，“昨晚在检查中我发现您的脑部隐约有一块阴影，也许这就是反抗军给您下的精神暗示……不过您不用担心，现在那个阴影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顾柏眼中光芒一闪。
他当然知道那块阴影不是什么反抗军的精神暗示，而八成是他被封锁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精神仪的作用，他的记忆封锁被打破了，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
“没什么事就好。”顾柏说，“现在我没事了吧？爸爸今天给我安排了老师，我不想让他生气。”
“您放心，顾先生已经知道您的情况了，他允许您今天下午再开始您的课程。”医师点头哈腰地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再为您检查一遍身体可以吗？”
顾柏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但还是点点头。
在医师忙碌的时候他垂下头，掩盖住自己满是思虑的眼神。
恢复记忆之后不但不会影响他的伪装，正相反，他可以比失忆后的自己伪装得更天衣无缝。
他在思考现在要怎么做。
目前可选的有四方势力，联邦总统已经昏迷，现在控制联邦的是零，财团这边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被零操控，另一部分应该是和顾家一样，至于那天见到的文登斯，是第三方势力。
本来文登斯自己是不够格的，但他手中有十三号，这是连零都忌惮的存在，不可小觑。
最后一方势力，就是霍均川所代表的反抗军。
顾柏表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心中已经对三方势力做出了具体的分析。
根据他失忆之后这段时间的接触，他首先排除了财团和文登斯这两方势力，财狼就是财狼，无论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还是财狼，他不怕和财狼为伍，但对这个世界来说显然不合适。
失忆之后他都不能接受这种世界，更何况是现在。
至于霍均川……
顾柏微微眯起眼。
本来霍均川才应该是他的不一选择，不过那次的第五区之行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均川消失了那么长时间，真的只是迷路了么？一个反抗军的首领，有枭雄之姿的人，会允许自己在敌人的地盘里迷路？这个理由骗骗真正的顾柏还行。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
顾柏的心跳有些加重，他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假设和铺垫，找了那么多理由和原因，无非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真正想做的选择。
零。
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他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滚烫，这是失忆之后留下来的感情。
零是要毁灭人类的人工智能？他觉得也许并非如此。
零亲口说过，他要遵循指令，甚至要凌驾于他的意愿之上，那么真正要毁灭人类的人是谁？
连零都无法反抗的人，是谁？
顾柏垂着头，碎发掩映间，他的黑眸深邃而炙热。
没有关系。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会把他找出来的。
然后——
更改零的指令。
成为唯一有权限修改零的指令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