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北国的雪,不似建康城与荆州的那般轻柔细腻,雪花大而浓密,凌厉厚重。伴随其中的,是比南境狂烈更多的呼啸寒风。
就在这样常人恨不得要躲于屋中,享受暖炉温被的子夜时分,谢湛十分认真地问扶萱:“去观花灯么?”
扶萱一怔,抬眸看他。
雪花扑来,谢湛眉上、眼睫凝了几片,清冷的面上看上去愈发冷情,偏偏眼眸中蕴着柔和与期待。
扶萱咽了咽口水,把“不必了罢”咽下腹中,正要开口同意,冷哼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不知道冷是么?你风寒初愈,去什么去,还不回去歇息!”
扶炫说着话,拉起扶萱斗篷上的兜帽,狠狠盖上她的头顶。
扶萱恹恹地看他一眼,委屈道:“我已经两年没去花灯节了。”
诚然,扶萱的话句句属实,去年建康城的上元花灯节因雪灾封城而取消,中秋节的又因扶萱在守孝未去成,但此刻听到扶炫耳朵里,难免有几分为了谢湛找借口的意思。
他抱着自己的剑,眉宇微蹙,心想着这男人一出现自家的小女郎就又开始不矜持了,便见谢湛往前一步,气定神闲地将鹤氅脱下,径直盖在了扶萱身上。
扶炫冷冷看谢湛。
四目相对,谢湛轻咳一声,将目的清晰地宣之于口:“如此,便不会冷了。”
扶炫面色下沉,千言万语,在他看着小女郎唇角上扬之时,在他与谢湛冷漠对视之间,汇成了四个字——
老奸巨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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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烟火纷纷,乱落如雨。
与寒冷萧索的天气截然相反,灯市极为热闹,鱼龙灯飞舞,宝马雕车满路,悠扬的凤箫声、叫卖声、笑语喧哗在耳边四处回荡。
在扶萱的坚持下,谢湛的鹤氅回到了自己肩上,人声鼎沸,他步伐缓慢,照顾着身侧的女郎。扶萱娇颜藏笑,目光在玲琅满目的商铺上掠过,笑语盈盈地与谢湛并肩行走。
她忽然仰脸问他:“你高兴么?”
谢湛侧脸,垂目,点了点头。
扶萱看着他,眼中星光流转,倒影的灯火璀璨,她明亮的眸子像巨大的漩涡,吸地谢湛看过去就无法撇眼。
这般模样的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惹眼,接踵而过的路人本就会时不时朝他们望上一眼,当下两人定住脚步,更是给旁人细细观察的机会。不时,二人身侧就围上来一小圈郎君与女郎,有看谢湛的,有看扶萱的,还有发出“噫”这样意味深长的感叹的。
谢湛恍若未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炯炯落在扶萱面上,堪堪一瞬不错。
目中情意深深,意味隽永。
再是娇纵张扬,到底是未出阁的女郎,在大庭广众注目下,被心爱的郎君幽邃的目光如此盯视,扶萱当真做不到稳如泰山,她被盯地心腔砰砰,四肢麻麻,呼吸微促。
相较于郎君的从容不迫,小女郎就显得神色慌乱了,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撇开了眼。恰好见着前方有卖面具的小铺,遂就脚步慌慌走过去。
闻到了身侧传来的熟悉冷香,知他跟了上来,扶萱目光不移,边挑边道:“长珩,你也选个啊。”
扶萱话落,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兔子面具。
郎君不容人拒绝的语气强硬道:“这回你戴这个。”
时光回溯,彼时戈阳郡的记忆漫出心湖,同样的一个兔子一个老鹰两个面具,彼时白衣飘飘的八尺郎君被她安排,高挺的鼻子两侧各几根逼真的胡须,头顶白玉冠前出现两只长长的粉白耳朵,煞是乖巧。
扶萱不接,再次指向谢湛的手,眼中狡黠,“我还是要老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