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走后,水榭中便仅剩扶萱与谢夫人二人,习习凉风吹来,使人脑中清明了几分。
扶萱喝过婢女递来的醒酒茶,邀请谢夫人落座。
“你根本没醉。”看着扶萱还能给她斟茶,谢夫人笃定道。
醉酒就是这样,若是八分醉意,你闭了眼,那这八分醉意便足以侵蚀掉所有理智,使得意识混沌。可若在似醉非醉的边缘强撑着,是还能坚持那么一些时辰的。
真正醉倒的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但凡开口说话,便是还能思考。
扶萱对谢夫人的话不反驳,只道:“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谢夫人微抬下颚,神色倨傲,冷冷问:“你方才那番话是何目的?”
扶萱兀自饮了盏茶,这才抬眸看向谢夫人,“没别的意思,夫人要问,我实话实说罢了。夫人不是想听我对你的评价么?”
“所以你故意在长珩跟前那般讲。”谢夫人讽刺一笑,“倒是聪明。”
扶萱道:“夫人错了,便是不当他的面,你问我,我也会如此回答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是我扶萱的作风。”
说得多么坦荡似的,谢夫人抬了抬眉,话语直白:“莫以为说些没用的话,便当真能博人喜爱,得人敬重。”
方才自个的话当真一点没错,面前的贵夫人仍旧一副傲然姿态,再度用鼻孔看人。
扶萱收了面上神色,冷冷道:“纵是在夫人心中,扶萱不配担当谢家主母,可夫人你也不得不接受,谢长珩喜爱我、珍重我,我即将成为谢家主母的事实。”
被人戳中心思,谢夫人恼羞成怒地将杯盏重重一放,拔高音量道:“你敢讽刺我!”
若说十六岁的扶萱被谢夫人暗讽没规矩时,还只会头脑发热地当众自损脸面强迫谢湛拥她,伤人一千损己八百,那么,见过生死、懂了情意的十八岁的扶萱,多少已学会冷静思考。
面对谢夫人发怒,扶萱并不相让,却也不如十七岁时那般急躁,她一字一句道:“我说的不过是事实!敢问夫人的不甘,到底从何而来?”
自然是不甘自己芝兰玉树般的儿子与不入流的家族结亲,不甘再度与那皇族公主有所剪不断的瓜葛。
可谢夫人哪会直言?她只眼神锐利地朝扶萱看过去,抿紧唇瓣,一言不发。
四目相对,二人之间流淌着争锋相对的气息。
两厢沉默中,扶萱突地道:“夫人你或许不知,我最终应下长珩今年成婚,是因他答应我,婚后我二人可居住在别苑的。”
谢夫人脑中嗡了声,满眼不可置信,甚至连话都开始打结:“你说什、什么?”
也不知这狐狸精如何勾缠她儿子的,堂堂一家家主,竟然会答应撇下一家老小,搬出去住!到底是他谢长珩娶妻,还是他入赘别家?岂有此理!
见谢夫人攥紧了拳头,扶萱即刻道:“夫人莫急,他只是应下罢了,不代表我们当真搬出去居住。”
平白无故提此事,不异于是在威胁她,谢夫人咬牙冷笑道:“既是不搬,你为何又要告知我此事?”
扶萱歪了歪头,直白道:“意思是,在谢长珩跟前,我不会委曲求全。”言外之意是:在旁人面前,就更不会了。
“好大的口气!”谢夫人嗤笑了一声,艰难地将“你这种身份”几个字咽了下去,问:“你嫁给谢家,何来委屈?”
扶萱不卑不亢道:“我与谢长珩是平等的,他若待我不好,便是委屈。他家人待我不好,亦是委屈。”
谢夫人又惊又怒地看着扶萱。
却见她在她眼前缓缓起身,后退一步,给她行了一礼,语气真挚地道:“夫人今日不计前嫌登临扶家门,晚辈感激不尽。我说的话亦是句句属实。”
谢夫人的示好她不会不懂,既然对方愿意迈出一步,她扶萱自然也愿意给予同等回馈。
前头还说不委屈求全,转眼又朝她郑重施礼,谢夫人很想冷笑一声,甚至讽刺起她来,可再见到女郎不含任何讨好意味的模样,对她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神色真挚,渐渐地,她心中那股无名火终究也散了大半。
二人之间气氛终究算是缓和了些。
谢夫人端起杯盏,喝了一口先前扶萱斟好的茶。
扶萱见状莞尔一笑,再往谢夫人杯中续上了茶水。
此厢氛围逐步平和,殊不知,暗夜里,有多少暗流又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