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兴趣正浓。
而徐皇后也只是微笑倾听。
朱棣有些意犹未尽,便索性让人取来舆图。
将舆图摊在地上,朱棣手持着一根手杖,道:“那奏报虽是不详细,可朕料定,他们必然是从这里进兵,而后……这里……这里……你瞧……这是多冒险,他们进兵过快,以至于粮道都断了!好在他们骡马多,带去的粮食应该能坚持一些日子。”
“那么……他们与胡氏决战的地方,十之bā • jiǔ就是在这黄江附近。黄江这里开阔,最适合决战,若是其他地方,兵马展不开……胡氏只需派遣精锐人马数百上千人,就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朱棣兴致勃勃地接着道:“可惜那胡氏……显然也是轻敌了,他的目的,显然也是想要一举吃掉朱高煦这些家伙,朱高煦这些家伙驻马黄江,他反而求之不得。哈哈……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这商行的人马,战力之强,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此战看似是冒险,现在细细思来,其实并非如此……”
他顿了顿,继续道:“表面上,是胡氏诱敌深入,可实际上呢……其实朱高煦这逆子也在诱敌深入,他们的心思是一样的,可惜的是……胡氏终究是棋差一着。哈哈……”
朱棣开怀大笑,看着徐皇后道:“有趣吗?”
徐皇后依旧微笑着道:“有趣。”
朱棣道:“有趣的话,朕再讲一讲,这黄江的地势……”
徐皇后却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朱棣道:“朕今日左右无事。”
徐皇后便道:“既如此,那么陛下讲吧。”
朱棣正待要将手杖点到舆图之中升龙城的位置,口里已经在道:“此战最关键的,还是取升龙,拿下升龙,不只安南国群龙无首,最重要的是,这切断了整个安南北部所有防线的联络,使他们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甚至连补给,也彻底断掉了。”
“所以朕才觉得……这一战实在有太多的看头,比之靖难时更加精彩,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和陈友谅的那一场鄱阳湖水战,也远远及不上此战的精彩。所以说啊,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士卒可以人人骑马,人人都用骡马运输辎重。兵马可以日行百里,哪怕是深入敌后,也可久战。不只如此,有了银子,就有更好的武器,有更多的火药,这一支孤军,国库没有拨发他们一文钱,也没有给他们一粒米,可他们的战果最是丰硕,相比于朱能的持重,倒是孤军立下了大功劳。”
朱棣道:“所谓兵法之道,一个是人,一个就是钱粮,我大明人丁众多,人才济济,从不缺人,唯独缺的就是银子……”
徐皇后笑着点点头道:“陛下真是一语道破了天机。”
朱棣倒也实在地道:“这哪里是什么天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怕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有的人……心里知道,却假装视而不见。而有的人呢……即便知道,却又顾左右而言他。说一千道一万,是有人害怕谈钱。”
徐皇后愕然地道:“害怕谈钱?”
朱棣道:“怕朕拿他们的钱粮!你别看这天下人,个个开口就是为了朕粉身碎骨,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呵呵……这不过是笑话罢了,你若是教他们拿银子,他们是要和伱拼命的。”
朱棣叹了口气,又道:“天下就这么多的钱粮,若是压榨百姓,百姓就要谋反。若是取之士绅,士绅就要怨声载道。若是想打商贾的主意,这些商贾……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张安世好啊,张安世给朕指了一条财路,正因为如此,朕这一次,才算是吐气扬眉。”
徐皇后点头,笑道:“这不正是陛下平日里待他好,他心里感激涕零,可见还是陛下有眼光。”
朱棣更高兴了,哈哈大笑道:“也不能这样讲,这天底下,最多的就是养不熟的狼,难道这百官,朕没有给他们厚赐吗?我大明朝廷,就因为读书人会作几篇八股,便让他们做官,教他们光宗耀祖,可这些人里头,又有几个人不是嘴里说的漂亮,实则心里各有心思?所以说,还是自己人可靠。”
徐皇后若有所思:“陛下,其实大捷不大捷的,这是外朝的事,臣妾一个妇人,懂得也不多。可若是说到了张安世,臣妾所惊喜的是……他没有记恨高煦,反而出了这个主意,现如今……高煦人在外头,也立了一些功劳,也算是洗清了他的罪孽了,我这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不少了。”
朱棣听着这话,似很有感触,顿了顿,他道:“朕打算恢复他的王爵,如何?”
徐皇后却是摇头道:“他已是庶民,该立了什么功劳,就什么赏赐,怎可一战封王?他若封王,这是置张安世、朱勇、张軏、丘松、顾兴祖几人于何地?陛下切不可如此。”
朱棣听罢,点头:“此言有理,这狗娘养的……”
说到这里,朱棣便顿住了,而后道:“这家伙……还占了朕和张安世几人的股呢,给了他近一成的股,还要怎样?”
正说着,却见亦失哈快步进来,笑着道:“陛下,邸报来了。”
本来送邸报,乃是寻常的宦官送的,不过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亦失哈亲自送来。
朱棣嗯了一声,取过邸报,便见当头是一篇文章,里头是关于忽必烈二征安南失败的事。
紧接着,便是大明攻破升龙的邸报。
里头自是赞颂陛下圣明,三军奋勇之类的话。
这其实都是官样文章,朱棣以往看了都觉得厌烦,可今日他却逐字逐句地看着,很是认真。
再之后,就是朝廷这几日的一些旨意,还有一些地方上送上来公开的奏报。
其中第二版,却是关于解缙上书,要求严令禁止大臣和读书人造谣生非的奏报。
朱棣突然抬头起来:“亦失哈。”
“奴婢在呢。”
朱棣道:“解缙这几日,可曾去见过太子?”
亦失哈便道:“这些日子,他和太子殿下极少有联络。”
朱棣颔首,得到了答案,似乎便不想再多问。
亦失哈却道:“倒是……上一次散朝时,他与陈继说了半盏茶功夫的话,当时二人愁容满面的样子。”
此言一出,朱棣沉默了片刻,道:“你以为他如何?”
亦失哈道:“奴婢觉得,解公有大才,文章作的极好。”
朱棣直直地看着他道:“后头呢?”
“后头没有了。”亦失哈:“奴婢一个伺候人的,能懂个什么啊,怎敢妄议大臣。”
朱棣笑了:“是啊,怎敢妄议……这四字说的好,可有的人……就是恃才傲物,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总是什么都想说一两句,这天底下的事,有几人敢说自己什么都懂呢。”
说着,朱棣摇头。
就在此时,又有人来禀报,没一会,通政司那边,便搬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气喘吁吁地进来,边道:“陛下,安南有奏。”
一看安南有奏,朱棣立马站了起来,搁下邸报,看那包袱,道:“这是谁……吃饱了没事干,搬了这么个东西来奏事?”
若里头都是奏疏,只怕得有洋洋数十万言了。
朱棣感觉这是有人故意侮辱他,嫌他没什么文化。
亦失哈忙去取了包袱来,还真的挺沉的,他拼了命,咬牙将包袱搁在了一旁的桌上。
等朱棣撕了火漆,将包袱打开,却见里头……是一摞摞的账目,而账目上,还有一封奏疏,只是奏疏的落款,不是朱高煦,而是顾兴祖。
安南的账目?
朱棣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一下子来了兴趣。
说实话,他只沉浸在安南的大捷之中,毕竟这一次军事上的大胜,已经让他喜出望外。
这时才想起……似乎商行去安南……可不只是军事这样简单。
当下,他饶有兴趣地打开奏疏,细细一看,而后……露出了狂喜之色:“传旨,明日筳讲,召张安世也来参加。”
亦失哈不知陛下是什么用意,这宫中筳讲,乃是大臣给皇帝上课,张安世毕竟不是文臣,实在不该凑这热闹。
不过既然是陛下的嘱咐,他自是不敢怠慢,便连忙应下。
…………
张安世终于从家里的书斋里走了出来。
如今带着护卫,大喇喇地走街串巷,好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