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失哈一愣,随即就问:“什么情况?”
宦官便磕磕巴巴地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起来。
其实只是大略地讲了之后,亦失哈就立即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眼眸眯成了一条线,若有所思地道:“那吏部……京察……惩处的竟多是太平府的人?”
京察的结果,其实关注的人并不多。
不是因为京察不重要,而是因为……傻子都知道,吏部所定下的所谓劣等,一定是早就在京官之中边缘化的官员。
无论是高祥,还是李应、周展这些人,大家只扫了名单,都觉得这些名字很陌生,想来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
亦失哈现在才明白,这些人……竟多与太平府有关。
亦失哈立即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口里道:“陛下本就在盛怒之中,若是这事传过去,必定是火上浇油……”
这宦官这下子就更怕了,便哭着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着,大公公,您得教一教奴婢,何时送去,能……”
亦失哈道:“陛下的火气,是因此而生,不是因为陛下有火气,这气消了,他便不会动怒。不管如何,这事重大,耽误不得……”
宦官道:“奴婢现在去送?”
“你别去了。”亦失哈道:“咱去吧,到时你只在外头候着。”
宦官顿时如蒙大赦,心内由悲转喜,忙磕头感激地道:“大公公……奴婢……奴婢……”
亦失哈挥挥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毕竟太年轻,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你得向张安世讨要一份奏疏,说带回去给陛下复命,你自己上奏,和张安世上奏,结果是不同的。陛下看了张安世的奏疏,喜怒也都在张安世的身上,可你只将旨意带回来,这陛下的喜怒,就都得撒在你身上了。真真是糊涂人……”
说着,他取了这宦官手里的圣旨,边走边道:“随咱来。”
到了文楼,那宦官等在了门外头,亦失哈径自走了进去。
朱棣此时还在沉吟长思,见亦失哈蹑手蹑脚地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亦失哈笑了笑,道:“陛下,旨意送去了太平府,可太平府那边,威国公不肯奉诏。”
此言一出,朱棣不是愤怒,而是震惊。
“张安世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这小子见杀鸡都吓得魂飞魄散。”
亦失哈道:“是因为威国公……害怕欺君。”
朱棣察觉到亦失哈话里有话,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亦失哈道:“据闻是吏部在陛下之前,便已对陛下要封赏的诸官进行了惩处,譬如那本要封赏的少尹高祥,其实已不是同知了,已经被吏部开革,流放琼州为吏……还有其他人……大抵也都是如此……”
朱棣瞳孔猛然收缩,他好像是见了鬼似的,沉默了很久,才道:“吏部为何如此?”
亦失哈道:“吏部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朱棣:“……”
亦失哈一点也不奇怪朱棣的反应,耐心地道:“陛下,您忘了,此次京察,陛下有过交代,对京察劣等者,要从重处置。”
“你的意思是……京察劣等者,竟都在太平府?”
亦失哈深吸一口气,其实他已感觉到了朱棣身体内的一腔怒火,可现在,他不能躲避,也无法敷衍,便直面朱棣道:“是,三十一个劣等者,其中太平府,就占了大半……这些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已经罢黜官身,严重的,还被发配。”
朱棣身子僵硬,只是他眼底深处,一双眸子,像是已开始燃烧着什么。
他胸膛开始起伏,而更可怕的是,在这刹那之间,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大脑好像开始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癫狂。
到了最后,朱棣怒极,直接抄起了案牍上的朱笔,便朝亦失哈身上拍去。
啪……
这笔份量颇重,砸的亦失哈脑袋一沉,不过他没吭声,只站在原地,依旧一言不发。
朱棣道:“贼子安敢?”
亦失哈:“……”
朱棣气得脸发红,喝道:“他们这样戏耍朕,这是将朕当什么,当他们的木偶吗?朕还没死呢,朕还没死!”
亦失哈虽是此前已经预想到朱棣的怒气,却还是避免不了吓得心惊胆跳,连忙拜倒道:“奴婢万死之罪。”
朱棣没理会亦失哈,继续骂道:“这些人,已到了这样的地步,这是欺朕的刀不利了吗?”
朱棣疯狂地在这文楼中疾走:“好,好得很哪,朕要嘉奖的人,原来在他们眼里,都是昏官、庸官,好一个吏部,看来……朕应该退位让贤,让他们坐这里好了。”
这话已足够吓人,亦失哈流下泪,哭着道:“陛下……别说了,别说了,陛下岂可说这样……这样有悖列祖列宗的话。”
朱棣冷声道:“列祖列宗……朕的列祖列宗,被他们欺瞒,到了现在,他们又来欺瞒朕,无耻,无耻!”
亦失哈道:“陛下若是动怒,大可以罢他们的官……”
“罢官?”朱棣大笑道:“朕罢他们的官做什么,朕便要亲自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欺瞒朕的。他们倒是恶毒得很,教他们去京察,他们拿太平府的人来充数,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要整肃纲纪!朕真是瞎了眼,竟还交代要严惩。历来奸臣,也未必敢如此,就算秦桧再生,敢这样干吗?”
亦失哈不敢说话了。
“太平府那边怎么说?”
亦失哈只好道:“太平府那边,接到了两份旨意,分不清那一份是真的,哪一是假的。被封赏的诸官,也不敢接旨,现在正准备收拾东西,准备交割,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