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简短的对话,卓裕惜字如金。
姜宛繁也逐渐安静下来,风平浪宁之下,烈焰熔浆也不敢沸腾。
她没再说,只小心翼翼地勾了下卓裕的小拇指。
卓裕站得直,不为所动。可他也不敢做任何动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她发现,怕眼泪落地露了馅。
从诊疗区出来,向简丹和姜荣耀连忙起身,焦急问:“姜姜怎么样了?”
卓裕不想瞒着他俩,如实说:“刚结束治疗,用了药,眼睛暂时看不见,医生说是正常应激反应,一般两天就会恢复可视。护士照顾得很好,不用担心。”
向简丹愁容难消,这会冷静了,看着卓裕很心疼。一天不到,他的精气神似萎靡了一半,原本多有奔头劲的一人,再难的事都不曾在他脸上看到忧苦,永远平和淡定,遇山翻山,遇河架桥的从容修性。
卓裕说:“酒店订好了,离这不远,您和爸先休息。还有,奶奶那边,我建议暂时不要告诉她。她年纪大了,怕受不住。”
姜荣耀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向简丹摇头,“妈多聪敏,瞒不住的。我们接到电话就走,她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就你随便编造的借口,她肯定不信的。”
“家里有人照看吗?”
“有的,我让几个小辈过去了。”
卓裕稍微放下心,继而吩咐姜弋,“你先送爸妈回酒店,然后再过来医院。你姐在里面,这两天出不来,你守夜,也费不了什么神。”
照他说的做,四十来分钟,姜弋就赶了回来。
卓裕在抽烟区站着,见到他人,摁熄烟蒂,鼻间散出薄薄的烟雾。
这么冷的天,姜弋脑门上跑出了汗。他撇了撇嘴,伸出手,“给我一根。”
卓裕睨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弋蹲在地上,双手拢紧膝盖,寸头干净利索,“我姐在里头关着呢,骂不着我。”
卓裕低头笑了下。
“你说,我抽个十包八包的,一身烟味儿,她会不会被我熏好了?”姜弋突发奇想。
卓裕抛过烟盒和火机,“嗯,你试试。”
人一陷入某种困境,便会将希望寄托于荒谬的万一。
姜弋也觉得自己傻透了,笑了笑,咬着烟。
卓裕看他点烟的动作,“没少抽。”
“还好吧,不多,我聪明,什么都学得快。”
“你姐也是这么说你的。”
姜弋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烟这。”
“朋友从国外带的,我顺走了两条。”卓裕把烟从他手指间摘下,捻熄,“长身体,别抽了。”
姜弋忽然垮了脸,“姐夫,我姐的眼睛真没事吗?爸妈不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我受得住。”
卓裕忍俊不禁,看着他,目光平和包容,“不敢说没事,但是是小事。至于会不会变大事,我想不了那么多。”
“那、那万一呢?”
“她还有我,我就是那个万中之一。”
一支烟的时间。
卓裕跟姜弋说了一些话。
“奶奶那边既然瞒不住,不如早点告诉,免得她着急上火,注意一下方式。爸妈的保险底单都在你姐那,以后有个什么事,你自己去家里拿。俱乐部你每天去半天,把证考了,我留辆车给你,方便回霖雀。”
姜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姐夫,你……”
卓裕说:“万一你姐,以后变成大事,我得陪着她。国内国外,总要把她治好。如果实在治不好,她身边得有我陪着。”
只要他在,结果就不会是最坏。
姜弋反应过来,卓裕这些交待,其实是在安排自己往后的人生。
—
姜宛繁的眼睛24小时候,仍然不感光。
检查的那一刻,几个医生护士围着,卓裕站在门口,心快要死了。
主任又开了两张检查单,说再做一次散瞳和眼底B超。
姜宛繁的眼睛又被换上纱布。
那一刻,病房静得窒息。
向简丹和姜荣耀坐在病床边,两老人都很平静。姜荣耀削苹果,削好了,又熟练地切成一小块,放在碗里递给向简丹。
向简丹拿牙签挑起一小块,“吃慢点,有牙签。”
姜宛繁有那么一秒静止,轻声:“妈,您手在哪边?”
向简丹再也忍不住,把水果碗一放,捂着嘴出去了。
卓裕走过来,重新拿起苹果,“你张嘴,我喂给你。”
姜宛繁笑着摸了摸耳朵,“干吗呀一个个的,我只是眼睛看不见,手没断呢,给我吧,我自己吃。”
姜荣耀:“行了行了,爸爸喂你。”
姜宛繁偏了偏脸,执意坚持,“这就要喂了,万一要瞎很久,我这也算早点适应,生活自理吧。”
姜荣耀火冒三丈,“胡说什么呢!”
气急败坏的脚步声自近走远,姜宛繁摊了摊手,“老头儿生气了。”
卓裕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心,低声说:“老婆,不用撑着。”
姜宛繁还是笑,只声音有点嘶哑,“这不是撑着,是让自己……习惯吧。”
世间因缘就像一个循环。日子太顺了,总会翻出些波澜,同理,苦难也有分寸,只要那股积极向上的奔头劲儿不殇,也总会有转圜之机。
卓裕刚准备带姜宛繁去做散瞳检查时,她忽然不动了,叫他的名字,“卓裕。”
“我在。”
“我好像……能看到光了。”
护士拆纱布的时候,动作很慢。
到最后两层时,间隔的时间更久,不断询问:“能适应吗?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随着光亮聚集,眼睛确实刺痛。先半睁,又下意识地闭紧,所有人屏息,呼吸都不敢用力。而卓裕,一直握着她的手。
试了几次,万物重现。
医生仔细检查她眼底情况,又换了两张常规检查单,“等结果出来再看看,应该是没问题了。”
卓裕他们送医生出去,顺便再问问情况。
病房里,暂时只留护士。
这两天也熟了,唠嗑闲聊,“看过这么多病人,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两口子,也有同甘共苦的痴情人。但你丈夫这种,我真是第一次见。”
姜宛繁抬起头,“嗯?”
“你不知道吗?”护士诧异。
“他怎么了?”姜宛繁皱了皱眉,心跟着拧紧。
“昨天你送来医院,他忙上忙下,一直都很平静,也很礼貌。等你全部的检查结果出来,徐医生跟他说了最坏的情况后,他就到护士站问我们。”
姜宛繁心跳扑通扑通,“问什么?”
“眼角膜捐献,把自己的捐给你。”
护士现在还觉得震撼,一个男人,竟然会有那样怆然却坚定的目光。
“我们劝了两句别冲动。他说,他不是冲动。而是本能,是自救。说你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