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晨,顺庆过来候在屋外,亲眼见到安娘娘从里面疲惫不堪地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夜的功夫,安娘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主动说要去给太后请安,走前还特意嘱咐了顺庆别打扰了殿下,说昨夜他累了,今儿就多睡一会。
这番令人想入菲菲的话,简直满足了顺庆所有的想象,说不定东宫不日之后就会小主子了。
顺庆为此还让人去膳房那边,让他们备一罐汤,给殿下好好补补。
如今就等着殿下起来,移步福寿堂陪太后一块儿用早膳。
齐荀没有回答,知道自个儿昨夜是醉酒了,脑子里一阵凌乱无序,齐荀眉头拧紧,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除了几个伺候他的太监以外,并没有见到旁人,屋子里的桌椅,清晨他还在睡觉,太监们就已经打扫了一遍,收拾的妥妥当当,昨夜安娴喂过他喝茶的茶杯早已不在,被动过的笔墨纸砚也重新摆好,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齐荀的记忆里一向很好,这也是他小心眼的一大部分原因,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要是被他捏在手上,说不定哪天惹到他就能给你翻出来算账。
昨夜喝酒之后的记忆虽断了片,可他瞧着那一方书桌时,总觉得有些事情,定是发生过的。
一旦开始回忆,脑子里那些暂时遗忘的画面便渐渐变得清晰。
再瞧向那方书桌时,里面的情绪就不一样了,记忆让他一双精锐的眸子瞬间燃了一簇火,脸色沉的比锅底还黑,顺庆刚替他扎好腰带,便见齐荀突然几个快步走到了桌案前。
昨夜里醉酒脑子糊涂,这会子清醒了之后,思维能力完全不一样了,顺庆还没摸清楚齐荀怎么回事,就听齐荀厉声问来,“这桌上的墨,是今儿早上才收的?”
记忆虽有但也模糊,分不清是梦还是当真发生过,他自来不喜欢冤枉人。
顺庆不明所以,只得照实点了点头,“对,今儿早上奴才派人收拾干净了,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顺庆的话还没说话,就见齐荀将那一方墨砚拿起,直接砸在了地上,“胆大包天!谁给她的胆子,敢戏弄孤!”
居然敢说他是......乌龟!
还能让他自个儿指着那东西承认,她跟前这东西是什么?那屋子里就他们两人,跟前能是什么。
齐荀从未这般发怒失态过,往日里谁有胆子惹他?就算是早些年那些不长眼睛的惹过他,也不敢如此嚣张。
得罪他的人,都知道下场,齐荀的手段如何,陈国皇帝最应该清楚才对,这些年陈国皇帝看似明面上一张笑脸,暗地里派了多少杀手要他的命,可陈国的下场是什么,如今安娴应该明白才是。
但她却压根不想清楚!
简直是翻了天了!
这一场动静,吓得顺庆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殿下骂的还能是谁,谁敢戏弄他?也就是那一身硬骨头不怕死的安娘娘了。
可今儿早上明明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也没时间给顺庆想,齐荀火气发完,直接就杀到了太后的福寿宫里。
顺庆从地上爬起来,招呼了身后的几个太监,一块儿跟了过去,怕就怕安娘娘这回真要遭殃了。
这才好了几天?顺庆心肝子都抽上了。
福寿宫里,安娴正陪着太后在说话,大雪从昨日下午开始到了今日早上才有所缓解,太后的康宁堂门前也种了一园腊梅,萧条了三季,到了当下,总算是看到了收获,红艳艳的枝头,坠了一层积雪,从那雪堆里冒出花骨朵来,愈发显出明艳。
说话的间隙,太后觉得那腊梅着实好看,便回头吩咐侍女去取几个枝头茂盛点的,拿来摆瓶。
安娴一听,忙着起身,替那侍女应了下来,“皇祖母喜欢,安娴去给您取。”
太后诧异了一瞬,乐的嘴都合不拢,也没拦着她,由着她去了。
那头安娴寻着满枝头的梅花,这边太后的眼睛就一直在她身上,模样儿长的好看,没成想性子也是个讨喜的,太后越瞧越喜欢,想自己那孙儿真会挑人,东宫里头的两个侧妃人长的也不差,但到底是性质不同,多半也是皇上塞进去充数,不是能说体己话的人。
太子今年双十,皇上当年这岁数都有了他了,东宫那边还没个动静,可是急死了一群太监,也差点急死了她这个老太婆,这回倒是一声不吭,突然带了位太子妃回来,想必离那好消息也不远了。
初听齐荀到了陈国公主回来,太后还担心,又是个顺从利益趋势的主,如今一看,两人站在一块儿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最清楚她那孙子的脾性,从不舍得花心思在女人身上,这太子妃倒是个例外。
她喜好的夜明珠的大小,旁人哪里清楚,也就她那宝贝孙子知道。
太后看了安娴一会子,突然又想起适才没有说完的话,接着那话茬儿又提了起来,“太子哪哪都好,就那脾性跟当年的先皇一个样,倔强呆板,并非是个贴心的人儿。”
这话安娴爱听,一时回头想听太后详说。
“当年先皇同哀家刚大婚不久,也是这漫天大雪,先皇非得拉着哀家去瞧琉璃瓦上的皑皑白雪,说好看,哀家也就随了他,出了门那路面滑的跟泼了猪油一样,哀家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你猜猜先皇是怎么做的?”
安娴愣住了,这感情说的就是昨儿她与齐荀啊,抛开她的动机不说,齐荀怎么做的?
什么都没做。
安娴好奇想听结局,梅花枝头后的长廊处,怒气冲冲疾步走来的人一时也放缓了速度,竖起了耳朵听。
“皇祖母说说,后来怎么样了?”安娴的声音透过雪地穿过来,干净又敞亮。
“后来?后来他撂下哀家走了。”太后笑了笑,话虽如此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难过,“哀家心里正苦着呢,他又回来了,哀家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去找凤辇,要将哀家抬回去。”
太后说完,安娴折好了梅花枝头已经往回走了,这话不好答,安娴没说话就低着头隐了一抹笑,心里却暗自做了一番对比,当今太子怕是比起先皇来,还更是不如。
然而那头停了脚步的齐荀听完,却是完全不明白有什么不对,先皇的做法很妥当。
“过了些时日,哀家与他提起这事,说当初几步路就能到亭台,你就不能背着我过去吗?”太皇太后的面上又是一团笑,笑的眼角的泪花儿都出来了,“哀家如今还记得先皇那时候的表情,先皇愣了好一会神,才说了句,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太后说完,身后的几个嬷嬷也低头笑了笑,谁人不知当年先皇爱极了太后,多少人羡慕着呢。
安娴将手里的一捧梅花递给了侍女,又捧着手炉暖了暖手,待手上的冰凉散尽了,双手又才搭在太后的肩膀轻轻地捏,极其乖巧地说道,“先皇心里装着皇祖母的。”
话音一落,眼尖的侍女就看到了走过来的齐荀,“太子殿下来了,奴才这就去摆桌。”
安娴这会子听不得太子这名字,心尖上莫名地一阵颤抖,又一边给自己壮了胆,既然是醉了酒,就应该是记不得的。
她就是那样,醉酒之后断片的人。
齐荀一路过来,身上的怒气从刚开始想要罚她几个大板子,到后来,非得给她个颜色看看,如今人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泄气了!
尽管没有之前的愤怒,齐荀的脸色依旧还是不好看,安娴一是因为看惯了他脸色,二来可能大抵也心虚,并没有任何怨言。
但太后正说到这事情上,瞅见太子一脸冰霜的走过来,逮着就数落了他,“太子昨晚醉酒,都是太子妃一人照顾的,今儿该赏个好脸才对。”
太后说完,安娴心虚的想脚底抹油,但都到这会了,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抬头羞涩的笑了笑,默认了。
齐荀将安娴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想不通她哪里来的脸?
齐心满腔的怒火眼见着就要烧起来了,安娴却低头问了一声太后,“皇祖母,臣妾捏的舒服吗?”
“好好,舒服!”
齐荀杵在那处,顿了好久脚步才打了个转,不再去瞧她,进屋后直接到了用膳的地方,站在桌前等着太后先落坐。
太后对齐荀这举动,气的笑着“啧”了一声,说瞧吧,太子就是这个样。
安娴心口上一直都是咚咚打鼓的跳,看祖宗那副要将她吞了的表情,八成是记起了什么。
安心一心虚,这边对太后愈发尽心,亲自搀扶着太后进来,伺候了她入座,似乎一夜之间什么规矩又都能懂了,将自个儿态度摆的特别端正。
期间还热脸贴冷屁股地替齐荀夹了几回菜。
新年头一天,没那么多讲究,又是来了太后这里,分开摆的桌儿,改成了圆桌,就跟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图的是一份温馨。
辣椒腌制的一盘笋片,安娴事先夹了一片尝过,好吃才用了公筷给齐荀添了一片。
“笋片嫩又脆,殿下尝尝?”
齐荀筷子动了,但那片笋没动。
之后一盘虾仁,安娴还是觉得不错,再次夹了过去,齐荀依旧没动。
等到一餐饭吃完,太后才对安娴说,“太子不吃辛辣的东西。”
往日的早膳大多是以粥与糕点为主,今日新年,上了那一些菜样都是图个年年有余,谁成想都进了安娴的肚里。
安娴这厢做出一副悔恨莫及的可怜样,又博得了太后的心痛,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挨着她耳边说道,“等下回去,将那瓶腊梅带走,太子喜欢。”
安娴感谢了太后,走的时候手里当真就抱走了那瓶自己折来的梅花。
虽然雪小了些,但太后不放心两人再这么走回去,打发人来,用了福寿宫辇桥,将两人送回了东宫。
太后自来开明,俩人能陪着她过了一个除夕也就够了,新年一到各处都忙,总不能一直让太子与太子妃待在自己跟前。
齐荀也确实挺忙,拒了各路的应酬,心里憋着事,一门心思的想着该如何让那没规矩的女人,现出原形,跪在自己面前,彻底的屈服。
什么都不会,却会画画!
齐荀想,若是一手捏死了她,她定觉得自己以强欺弱,要靠公平的原则,以牙还牙才是上上策。
她要耍心机,他就陪着她,轮斗心机斗城府,齐荀在朝政上,在用兵上,自来都是使用的如火纯青,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处心积虑的用在一个女人身上。
但不让她受到惩罚,自个儿被骂乌龟之事,岂不是白白受了。
这又不是他齐荀的个性,内心里头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的,打定了主意就是要报复。
等二人回到东宫,安娴便捧着梅花瓶子到了齐荀的东暖阁,笑着说道,“今日臣妾向太后讨了几枝梅花,为这屋里添些景致。”
齐荀内心的报复盘算在内心深处,没及时发作,“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份礼。
等安娴从屋子里退出,回听雪居沐浴更衣时,顺庆就看着那瓶梅花,一时笑的满脸褶子,“殿下,这新年图个新气象,梅花确实是个好东西。”
齐荀瞟了他一眼,知道他后面有话说,也不打岔,由着他说。
“安娘娘心里有殿下,给殿下送了新年礼,那殿下看看,需不需要奴才去准备,给安娘娘也备份礼?一来一往也是规矩......”
顺庆刚开始说着的时候,齐荀正在解身上的外袍,顺庆说完,齐荀解袍子的手就顿住了。
回头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顺庆,就凭她那态度,值得自己送礼吗?
但人人都爱听好听的话,顺庆说了大半辈子的好话,并非一无是处,就适才一句话里,前头的那一句,齐荀听的特别清晰,虽然从她近日以来的态度来看,这话的真假有待考究,可乍一听见,第一反应,还是挺悦耳。
过了半晌齐荀问了一句,“送什么礼?”
往年他怎么没听过还有这规矩。
顺庆一听,生了希望,忙着说道,“送礼定是得送对方喜欢的,殿下想想安娘娘喜欢什么,告诉奴才,奴才去备就好。”
喜欢什么?
喜欢吃!
齐荀竟然仔细的想了一回,她到底喜欢什么呢?好像除了吃,还真想不起来她喜欢啥。
今日早膳那一桌的辛辣菜样,每一样她都尝了一遍,还真是不忌口的。
“回头你让王厨子,做一桌辛辣的菜样,送去听雪居。”既然喜欢吃,送她膳食最为合适。
那头安娴刚沐浴更衣完,就见顺庆过来传话道喜,说太子殿下赏桌,今儿听雪居有口福了。
听到之后,嬷嬷与铃铛高兴了一阵,安娴却觉得定是有诈,等一桌子菜样赏下来,嬷嬷和铃铛愁上了,安娴却高兴上了。
都是她喜欢的,没有一样不带辣。
早晨那会在太后福寿宫里,安娴狠吃了几口辣,还顾着有人在跟前,放不开手脚,如今这顿,直接送到了听雪居,无拘无束,吃的更是肆无忌惮。
嬷嬷和铃铛几次劝说,让安娴忌口,当心上火,安娴哪里听得进,回怼了一句,“大冬天,哪里来的火?”
到了午后被齐荀宣去跟前伺候时,嬷嬷与铃铛说的话就初见了成效,安娴直觉得喉咙口燥的冒烟,似乎一张口就能喷出火来。
偏生这时候西北殿里的侧妃又来了,说要给太子和安娴拜年。
两位侧妃能进正殿来,也是齐荀放了话,从福寿宫回来,他一刻也没停止想招,即能保准想出来的招数捏不死她,又能让她彻底的屈服,两全之策,实属很难。
正想着,恰好听顺庆说西北两个殿里的娘娘来探口风,这新年当头,能不能见一回殿下和太子妃。
齐荀本无心理会,但过了一瞬,突然就生了一道灵光。
还记得他从吴国刚回来的头一日,她哭着跑到自己跟前,求他做主的模样,如今再一品味,越品心里越舒坦。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