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涯似乎不太想说陈盛的事情。
“他们结婚都有……20多年了,岂不是说,你七八岁他就走了?”陆清璇有点吃惊。
“对。”
陈涯只说了一个字。简单的音符滞留在空气中,凝固成毫无变化的态度。
过了好半天,他才接着说:“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原谅他。”
这就是不能触碰的话题了。
陆清璇也不敢应声。
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陈盛会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当然这不代表她认同这种行为——
至少在听完陈涯的经历后,她切身感受到了这种贫富差距。陈涯轻描澹写的言谈让她认识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至少她以前完全不知道还有人过着这样的人生。
一边是陆家的荣华富贵,一边是守在山沟沟里过苦日子,没人会选后者。
她更能理解陈涯不能原谅陈盛的理由。一个人把全家抛弃在那种地方,经历着那么痛苦的生活,自己却跑到外面逍遥,换谁都不会原谅。
现在她其实特别想知道,为什么陈涯没有原谅陈盛,却又回归了父亲入赘的陆家——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想和解,为什么又说自己不肯原谅?如果他想报复,那么他会采取怎样一种形式?
这种疑问一涌上心头,就如同洪水一样遏制不住。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疑问压下去,陆清璇斟酌了一下语言,认真地说:
“你母亲很辛苦,也很伟大。”
“到了。”陈涯踩了刹车减速,车窗外景物飞驰的速度减慢下来,最终完全定格。
陆清璇略带遗憾地松开了安全带。
两人下了车,推开车门,北风带着凉气扑面而来,眼前便是京郊,壮阔的河阳平原。
往北,是雄城盛京,一条宽阔的马路横亘整个平原;往南,是衰草枯黄的原野,田埂如同一道道横亘在信纸上的分割线。
陈涯踩在田埂上,跺了几脚被冻硬的土地,口中呼出一口白气,说:“那岂不是说,要等到天黑?”
“对的。”陆清璇关上车门,用钥匙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存放着两大箱烟花,“我已经让我弟弟蹲在明月楼,他会实时把我们燃放的情况反馈给我们。你来帮帮忙呗?”
陈涯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箱子,还略为沉重。两人一同把烟花放在了田地上。
“不过,天快黑了。”
“是的。这个时节,天黑得很快。”
两个人说着没有意义的对话。陆清璇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有点想多聊聊陈涯以前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比如他到底写了什么书,初中过后经历了什么,是怎么成长成现在这样,又是怎么进入江离止,华来士到底好不好吃……
但是等等这些陈涯都不会再告诉她了,就好像刚才短暂的袒露心扉,只是他偶发谈兴,偶然来了兴致想聊一聊往事,一切都是不可复现的偶然。
往事终究是往事,是已经凝固的历史,是再次提及也不会有改变的无意义结晶,而他是一个永远活在当下的人,他的态度告诉她,就算再去问,也不会得到答桉。
陆清璇背转身,背对着陈涯,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从兜里偷偷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牢牢打上了一行字:
“陈涯小时候写的什么书?”
她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信息,对于解剖这个男人那谜团一样的过去,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等这件事办完,回头就跟柳如影去商量这件事。
……
……
陆清璇不是唯一一个想要探究陈涯往事的人,她甚至不是探究欲望最强烈的那个人。
奈何她始终抹不开面子,不想让陈涯知道自己对他很好奇。
如果她更加努力一点,或者不那么别扭,用更加坦诚的姿态,多问一问陈涯,或许她能获得更多关键信息。
现在,探究欲望最强烈,行动力最强的那个人,已经通过惊人的毅力和开创性的努力,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陈海,正在探索。
自从上次在鸣翠居吃了那顿饭,陈海已经两天吃不下饭了。
曾经看《三体》的时候,他还为常伟思的那段话感到震撼:“你的人生是一种偶然,世界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因素,你的人生却没有什么变动。”
他还以为只有外星人入侵那种级别的世界才能让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哪想得到,他的人生居然脆如一张薄纸,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他的世界观已然被全然颠覆。
准姑父魏明哲,一直只是庸庸碌碌的一位代码民工,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他孜孜以求的北辰人。
而且还不是那种一般级别的北辰员工,从他的话来看,他居然和徐公子的爸是一个级别的,是平级关系。
他们平时都一直将徐浩宇的爹徐旭东视为北辰高层,要知道,他那个级别,已经是一方巨擘,是行业权威,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哪想得到,只是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的姑父居然身登青云梯,一下子跟人家坐到并驾齐驱的位子上了。
更令人震撼的是,魏明哲居然还恰好跟他的代工厂合作有一丝业务上的联系,可以说掐着他的脖子。
那场饭局的后半段,他爹陈盛一直在想方设法跟魏明哲攀关系,抓紧各种机会让陈海跟魏明哲喝。
比如“你姑父马上要结婚你给他敬一个”“你姑父升迁了大喜事你给他敬一个”“你姑父房子跟你准备买的一个户型你跟他敬一个”……
他当时都喝吐了,回到家躺在床上,脸还是青的。
到那天他才发现,魏明哲这人平时不怎么喝酒,原来他是真能喝。
两个人给他灌了小半瓶白的下肚,还面不改色,陈盛旁敲侧击让他多给陈海一点照顾,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说,一切按照北辰的流程办事。
小姑陈池坐在旁边,憋笑都憋得肚子痛,连陈海都感觉特别不好意思,让陈盛少说两句。
以前一家人吃饭,陈盛和陈海从来都是指天画地的那两个,结果这场饭局跪得竟然如此快,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等到他醒了酒,震撼逐渐褪去,这场饭局的种种细节逐渐浮上心头,他才意识到,魏明哲的突然起飞,其实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真正屋子里的大象,那个蒙住了所有人双眼的真正巨大问题,如同高墙般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庞然巨物——是陈涯。
是陈涯给魏明哲介绍的工作;是陈涯打电话把徐旭东叫来的;是陈涯勾勾手指,就让那个疑似北辰高层的人唯马首是瞻。
自从那之后,徐大少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他也找不到对方人在哪,好像蒸发了似的。
陈海很好奇,陈海很疑惑,陈海很恐惧。
在跟父亲百般核对,确认陈涯真的说过自己只是宏图的员工之后,陈海心一横,干脆直接跟宏图打通了电话。
他问了宏图好几个前台,打听是否有陈涯这个员工,都吃了人家的软钉子——宏图这么大的企业,谁知道一个两个员工是谁?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在网上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某个人发的日志里面有“陈涯”两个字,通过那个人的日志一番私聊,最终找到了一个项目组的电话。
他又通过那个电话联系到项目组,却得知项目组早期确实有个叫陈涯的,但其人早已不在,项目组也经历了大换血。
至于他想打听陈涯现在做什么去了,则需要跟上级请示汇报一下,看看是否能告诉他。
陈海耐心等待着。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城,这个不太被人重视的请求几经辗转,最终居然神奇地传到了宏图副总裁的办公室。
“有人要找陈涯?”秦云初秀眉微蹙,听着眼前员工汇报,“谁找他?”
作为陈涯的老上司,而且是“心碎男孩收留群”的群成员,秦云初对于那个已经好久没见到的“心碎男孩”的名字,格外敏感。
那位员工显然也没料到副总裁会关注这等小事,支支吾吾答道:“好像,好像说是陈涯的弟弟。”
“陈涯的弟弟?”
秦云初想了想,伸手招了招:“把他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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