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片素蓝的衣角消失在路的尽头,魏平才忽然醒过神,连忙拳打脚踢把小厮推搡远了些。
“干什么!干什么!你躲着他做什么?”
“奴、奴有些害怕。”
魏平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小厮踹了一脚。
“怕他,你怕他!他就不过是个冷面木头,怕个屁啊!”
小厮痛得哎呀哎呀躲,口里还结结巴巴回道:“可、可是奴听说过,瑭王殿下也不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之前那齐相臣还有严相公的事,奴有些怕……”
魏平被小厮的话影响,忽而感觉身上冷嗦嗦。
就好像封砚刚刚的那一眼,凛如霜雪,暗藏杀机。
“魏小郎君,官家与圣人还在殿内候着呢!”小内官在前头清了清嗓子,恭敬地道。
魏平想起正事,赶紧抹了两把头发,匀了匀呼吸,大步一跨,决定把封砚的‘威胁’抛之脑后。
端午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盛则宁已经在府里安分了四五日了,苏氏觉得十分奇怪,传她来问话。
一进来,先从冰鉴里拿起一个冰镇桃子,盛则宁懒洋洋地趴在美人榻上,打着哈欠回话:“不是说好了嘛,端午过后我就在家里给您念诗、弹琴、拨算盘。”
正在桌子上拨算盘的苏氏闻言抬了抬眼,毫不客气地拆穿她的鬼话:“可我也没见你念诗、弹琴或者拨算盘啊?”
“我天天往外跑的时候,您嫌我不回家,我现在乖乖呆家里,您又嫌我烦,娘,您真的很难满足耶!”盛则宁嘀嘀咕咕。
“少打岔,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和瑭王殿下又闹矛盾了,我怎么听说这几日他陪着一位小娘子游湖吃茶的。”苏氏账本也看不下去了,把册子一合,算盘一推,就走了过来,坐在美人塌上,拍了拍盛则宁的背。
“你起来好好说话!”
盛则宁这几日没有出府,哪里知道自己与封砚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她的的确确没有闹什么幺蛾子,也不可能惹到封砚忽然就‘见异思迁’了吧!
不过关于这位小娘子,盛则宁也是听见了一些风声。
主要吧,上京城的小报实在神通广大,什么犄角旮旯里发生的事它都能给你扒拉出来。
毕竟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全靠它丰富了,也难怪销量一直很不错。
说回那和封砚成双成对出入上京城的小娘子,出身名门世家的琅琊王氏,正是那日赵闲庭跟她提起的那位小娘子。
思来想去,也觉得有些晦气。
封砚都没有陪过她游湖吃茶,他现在却肯陪这王娘子。
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想啊。
不是他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把戏,而是她不值得耗费那些玩乐的时间。
“瑭王殿下可有跟你说什么?”苏氏心里也有些急躁,外面的风声让她感到有了危机,偏生自己女儿像个烂泥一样扶不起来。
“没有,没说什么。”盛则宁啃着桃子,声音都含糊不清。
如果要彻底分开,也该体面告别。
“姑娘、姑娘!判了!判了!”竹喜喜悦的声音在母女两沉默的对峙中显得尤为突兀。
苏氏恼道:“这么吵吵,出了什么事了。”
竹喜是有些得意忘形,这才在苏氏屋中失了礼数,一张脸又是狂喜又是羞愧,十分别扭。
“见过大娘子。”
盛则宁坐起身,贴心给她解围,“什么判了?”
竹喜看见苏氏脸上不喜,但是也没有阻止她回话,就脆生生道:“姑娘,是那管修全的事,已经判了。”
盛则宁一愣,把管修全送进南衙大牢本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她以为凭他官生子的身份地位,顶多会被象征性地关上一关,等外头风平浪静了,肯定又能全须全尾地被捞出来。
狎妓一事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
重在法理不容,不重在于男人们心领神会的‘人之常情’。
“判了什么?”
“判了二十年不得科考,还要去青莲观刷墙修缮,干苦力!”
对于他们这样的官生子,断了科举路,无疑就是断了一条生路。
欢喜之余,盛则宁又怀疑纳闷起来。
“怎么会判得这么重?”
“你们在说谁的事?”
苏氏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还没抓住盛则宁好好盘问,刚刚还懒洋洋的小娘子一下就灵活百倍地从美人塌上一跃而起,抓住竹喜的手就往外跑。
“娘,我出门去啦!”
苏氏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了几步,“你去哪?”
盛则宁早跑出了院子,看不见人影。
柳娘子经由谢朝宗那一吓,这几日身子都有些不爽利,喝着药在客栈里养病。
盛则宁想去跟她分享管修文被重罚的好消息,也没来得及先派人招呼一声就带着竹喜找了过去。
节庆的氛围淡去不少,街上的行人却依旧很多。
车马骈阗,攘攘熙熙。
马车在离客栈一条街的地方就行驶不动了,盛则宁和竹喜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隔着喧嚣的人群,她竟然一偏眼就看见了封砚。
这本不该是他休沐的时候,却身着一身灰青色圆领直裰,头带玉钗,如兰芝玉树一样挺立在人群之中。
旁边有一位衣着素雅的小娘子正在弯腰在铺子上拣拾钗子,末了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抬头笑吟吟地同封砚说话。
封砚仔细聆听小娘子的话,轻轻颔首,就在眸光抬起的那瞬间,不经意间,就这么撞进了盛则宁的视线里。
盛则宁都怔了下,眼睛倏然下垂,就好像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姑娘,那边是不是瑭王殿下?”竹喜这时候才看见,正踮脚张望,盛则宁拽着她的手,小声道:“快走!”
可她却也没能走动,另一边的手腕叫人从后面拉住了,她才迈出去的步子反倒成了倒作用,一下被人拽着往后跌去。
“去哪呀?”谢朝宗轻快的笑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谢、谢朝宗!”
盛则宁好不容易站稳,挣了几下手,却没能挣开。
“不必谢。”谢朝宗笑道,故意叫道:“宁宁。”
“谢郎君!你、你……”竹喜想冲上来。
谢朝宗身后的护卫上前把竹喜拖住。
“……你放开竹喜,放开我!”盛则宁气极,但谢朝宗非但没有松手,还把脑袋伸了过来,就矮在她肩膀高度的位置,往一边看去。
“宁宁刚刚一直在看那边,看什么呢?”
盛则宁咬着唇不想理睬他,把脑袋往另一个方向努力撇了过去。
“不关你事。”
“玳瑁木钗子,看着挺不错,走吧,你也去挑一个,当我给你的见面礼。”谢朝宗轻快地哼着调儿,“礼尚往来,你送我一鞭子,我送你一钗子,这才是正理。”
听着谢朝宗的歪理,盛则宁气得险些提不上来。
“我不去!”
但是谢朝宗是什么人,一个蛮横无理又一意孤行的人。
盛则宁的那点力气在他手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她只能以一种狼狈和委屈的姿态,被生生拽到封砚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