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焦躁吵得人难以久睡。
盛则宁打着哈欠起床,院子的丫鬟趁着太阳还没升起,已经在院子里修剪枝芽,为做准备。
即便盛则宁再想忽视掉乞巧节,但这节日的气氛无孔不入,随便走在府里也会撞见几个捧着新灯笼、休整庭院挂彩带的小丫鬟。
更别提铺子里还有很多需要提前准备的事要她拿主意。
无不在提醒着她佳节将近。
今年盛老夫人身体康健,就有闲情和余力来操办,府中上下也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准备。
至于上月四房姐妹们的比试结果在昨日也由账房先生算了出来,盛则宁靠金玉铺和笔墨铺胜出二姑娘些许,获得了老夫人的绣坊。
都是在盛家底下办事多年的老人,掌柜过来认了个主,盛则宁再拿了店契和铺子里绣娘们的聘约。
这间绣坊就彻底从老夫人手上转到盛则宁手上。
盛则宁不但得了铺子,还得了夸,让四房的盛则娟又暗暗生了一场闷气。
不过更让她郁闷的是,木兰社让盛在宁在上京城又扬名一把,丝毫没有人提起她和郎君比试的事多么荒唐,反而只有赞扬。
而且这次就连盛二爷也没有批评盛则宁的行事。
在他嘴里就是小孩子们的比试罢了,不值一提。
但是明眼人都瞧出近日盛二爷容光焕发,走路都带风了。
虽然盛二爷没有儿子,但是女儿却也给他带来了风光。
这几日上朝都有同僚向他明里暗里打探,还想知道他家女儿怎么能够把松山书院的学子都挫败了。
再说那松山书院的学子这次栽了大跟头,走哪里不要被人指指点点,背后嘲笑,险些就要一蹶不振了。
眼见着秋闱将至,松山书院的山长不得不挨个找出来谈话,督促他们刻苦学习,将来才能一雪前耻。
不过真正知道刻苦读书的学子犹如盛家大郎盛彦庚,为准备秋闱都闭门读书,就没去参与这样的热闹,自然也没有打击。
盛老夫人也很好奇盛则宁与麒麟社比试的事,盛则宁就早早去霜英堂陪老夫人,盛则柔也在一旁,从比试一事就很容易讲到顾伯贤身上。
这个盛老夫人曾经看中的孙女婿表现实在有负众望,不但惧于上场,还因比试结果故意‘骚扰’朱家娘子,实在枉读圣贤书,也不够大度。
盛老夫人可不想把自己一手养大的二姑娘许配给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郎君。
深思熟虑后,她蹙眉道:“所幸柔姐儿的婚事还没定死,到时候算八字的时候,就推脱掉吧。”
盛则柔闻言,满脸喜色。
*
从霜英堂出来,盛则宁打算打着巡视铺子的名头出门,苏氏也不再阻拦。
上京城里这日忽然冒出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各个深目高鼻,披着各色卷发,有时候还能看见几双眼色诡异的眼睛。
怎么会有人生出一双汪汪湖水蓝的眼睛?
“这些都是异族人吧?”竹喜道,她将与自己长相不一致人,统统归为异族。
异族?
盛则宁想起教坊司里的人说过,西涼的使团要到京,这些莫非就是西涼人。
“西涼的使团要来上京城,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寻常两国并无不邦交,在盛老太爷去世的这些年里更是少了往来。
西涼忽然会派出使团,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盛则宁的问题竹喜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但是竹喜却知道有事要发生。
她用指头朝外一指:“姑娘,你快看,瑭王殿下过来了!”
盛则宁闻言忙不迭想把探出去的脑袋收回去,谁知道她头上的金环却好巧不巧挂在了马车窗边的柳钉,哐当一声还把她吓了一大跳,脑袋没能收回去,还扯到了头发疼。
她嘶了一声,痛得皱起了眼,等痛感消退再睁开杏眼时,封砚那张湛然若神的脸已经占满她的视野。
盛则宁蓦然撑大水眸,是给封砚突然靠这么近给吓住了。
封砚倾身过来未说一语,倒是伸手帮她把那碍事的金环从柳钉上摘开,让她脱困,还没等盛则宁反应就收回身,退到适当距离,自然到让人不能对他刚刚过于靠近的举动,有任何指摘。
“何事慌张?”他手指拉住缰绳,骑在马上,侧过脸来,凤眸往下压,视线落在盛则宁呆愣在车窗处的小脸上。
那并不算远的距离,他又是直朝她们过来,刚刚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尤其当那张雪白的小脸皱得像个面粉团子,吃痛的样子让他略感奇怪。
她怎么会这样慌张?这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盛则宁扒着车窗台,手捏着打磨光滑的硬木,无语片刻。
总不能明说是为了躲他!
可是事与愿违,还是没能躲开。
盛则宁扬着满是真诚的眼眸,轻声道:“……臣女没事。”
“嗯。”封砚虽有些怀疑,但是又在盛则宁温声细语中打消了。
他又不是什么罗刹夜叉,也不是谢朝宗,盛则宁不至于不敢见他。
盛则宁瞅着封砚修眉凤眼,鼻梁高挺,和那些西涼人比起来也不差,只是面部轮廓更柔和一些,若他是能够再时常笑一笑,而不是板着他这张淡漠冷情的脸,想必会更显俊昳。
冷冰冰的脸,总是不太招人喜欢。
不过盛则宁躲他也并不是因为他这张现在不太招人喜欢的冷脸,而是因为心虚。
至于为何心虚,这就有些复杂难解。
大概是因为今年她得想个法子不和封砚一道去游街看灯,又不让他起疑心。
盛则宁眼睛眨也不眨看他,脑子里却绞尽脑汁想怎么编,这时候耳畔传来封砚的嗓音。
“初七晚上,我来盛府西角门处接你。”
西角门是盛则宁常出入盛府的门,这一点不仅谢朝宗知道,封砚也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有临时堵人的习惯,都会事先告知。
若是搁到去年,听见封砚要来接自己,盛则宁定然会很欣喜,而不是像眼下,她一个激灵突然就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当着封砚的面就咳了起来。
她手指扒在车窗台,人却咳得沉了下去,只剩下蓬松的云鬓露在外头颤动。
竹喜想扶起她,但是盛则宁咳得太厉害了,她只能改用手拍了拍盛则宁的背脊,忧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前日在拙园受风着凉了吧?”
因为自己疏忽让姑娘冒着汗在风里胡闹,竹喜时时都在担心盛则宁会生病,这下担心成真,竹喜的脸都成了苦瓜。
盛则宁心中大喜。
她苦思冥想半晌还不如竹喜无意间的这一句话来得有用啊。
咳得这样厉害,谁能想到她是被自己口水呛到?
盛则宁捏了捏竹喜的手,高兴地差点笑出来。
她努力控制表情,尤其是压下那得意的唇角,抬起身虚弱地歪入竹喜的怀里,耸下眉眼,声音低哑道:“殿下恕罪,臣女似乎染了风寒,这几天怕是好不了……咳咳……”
病最是说不准的东西。
她今天病,明日好,谁也不好说,就算不得她骗人。
封砚本就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这次不知道为何会主动来邀,若非要去想,也只能是习惯。
而这个习惯,是她两年不断强求。
所以,封砚怕她再来卖乖卖可怜,索性就先答应了她,反正他哪一次真正陪她看过灯?游过街了?
盛则宁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最后都是不欢而散的结果,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的好。
盛则宁努力扮着虚弱,虽没睁眼去瞧,也不知道封砚信了几分,但是过了好一会,她还是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
封砚的声音里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
*
虽说在盛则宁机智地用病劝退了封砚,可随之而来的问题还是她头疼不已。
为百无破绽,她一路装回了府,谁知道就是因为装得太逼真。
苏氏心疼之外还有些高兴。
上一回被盛则宁拖拖拉拉没吃完的药可算又有用处了!
如此珍贵的药浪费了不好,非压着盛则宁又喝了两天的药。
苦得盛则宁脸都哭丧了起来,人眼见得也消瘦了,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病去如抽丝的模样,让苏氏越发肯定喝药是正确的,若不然这病还不知道要拖多久。
盛则宁有苦难言,悔不当初。
药喝了,苦也受了,乞巧节她就必不能错过。
在盛府的彩楼里小娘子们展示完自己穿针的本事,郎君们也即兴吟诗作词为族里姐妹们祝福,焚香礼拜过后就到了可以出府游玩的时候。
盛则宁特意回了屋,换一身行走方便的半臂齐腰襦裙。
裙身是银色缠枝花纹,绣在晴山与月白色相间的底纱上,上身里头是一件月白色的绫月绸,外面罩着一件洗朱色半臂,腰间系着梅酱色腰带,腰封还上精心绣着五朵宝相花纹,这一套裙服娇俏可爱,很适合出游时穿。
竹喜边用玉花鸟梳给她顺着乌黑的发丝,一边看着镜中正用细笔上唇脂的少女问道:“姑娘就没有想过,万一在街上碰见了瑭王或者谢二郎君怎么办?”
盛则宁嘟了嘟嘴,铜镜里的脸就被她这怪异的表情弄得有些走样,但是依稀还能看出小娘子皱起了秀眉。
“快别瞎说,我不能这么倒霉吧?”
竹喜闭上嘴,但是眼睛还在乱眨。
盛则宁端详镜子里的小娘子,眯了眯眼,忽然就迷信起来:“三髻头听着怪不好,简单梳个同心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