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少年一身逆骨,傲气十足,他接受不了父亲在自己的母亲死后不到半年就另寻新欢,这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背叛:母亲离世的时候,父亲明明那么痛苦,怎么她还尸骨未寒,他就爱上了别人呢?
父母的情深似乎是假的,家庭和谐也是假的,就连父亲对自己的爱也变成了假的——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对突然闯进他们家的母女。
当时的他甚至还一度怀疑过父亲是不是早就背叛了母亲?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但是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父亲对母亲的爱是赤诚的,对于夏秋白的喜欢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夏秋白早就拿捏了他的性格,把他看透了。
父亲的出身不好,早年靠着倒买倒卖旧西装发家,后来又凭借着独到的眼光发展实业、搞金融投资。有钱之后,他倒是没有忘本,大力扶持家乡产业,还出资重建了静山寺。
在竣工仪式上,父亲遇到了母亲。
他们的相爱似乎是自然而然的,父亲爱上了母亲的娴静温婉,母亲爱上了父亲的善良和质朴,但出身上的差距导致了他们性格上的差距:父亲在母亲面前是自卑的。他对母亲有爱,但更多的是敬重,他不只是把她当妻子,更像是把她当成观音手中的玉净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摔碎了她。
他把自己弄得很累,像是个虔诚又紧张的信徒,不敢出一丝差池,所以,母亲的离世对他来说是一重打击,但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在夏秋白面前他就不一样了,他们两个出身对等,夏秋白还知道怎么去安抚他、去崇拜他、去满足他的自尊心。在夏秋白面前,他不再是个信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男人。
他至今仍然记得,在母亲的追悼会上,父亲忘带了药师像,晚上回到家后,自责到掩面痛哭,生怕母亲会怪罪他。夏秋白端了一杯热牛奶走到了他面前,半蹲在地上安慰他:“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没有准备,你只是忘记带了,这些天你里里外外的已经忙坏了,忘带了很正常,她不会怪你的,菩萨慈悲。”
一句“菩萨慈悲”,直切地点透了父亲的内心,也彻底拉开了他的父亲与母亲之间的距离感。
从那之后,夏秋白一点点地走进了父亲的心中,逐渐取代了母亲生前的一切。
他察觉到了夏秋白的处心积虑,无法接受她取代自己的母亲,不想让母亲的痕迹一点点消失,更无法接受父母之间的爱情被否定,所以他敌视夏秋白,更不接受她带来的那个小家伙,因为他能感觉到,父亲对他的爱在被分食,这对于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来说,是无法原谅的背叛。
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夏黎桐只有敌意,上来就给她喂了“毒药”,本是想吓唬吓唬她,但却没想到这丫头是真的没吃过好东西,在得知“毒药”就是巧克力之后,竟然对他说了句:“我还想吃。”又满含哀求地说,“你可以多给我两颗么?我在孤儿院里面还有两个好朋友,我也想让他们尝尝,他们也没吃过。”
真是个始料未及的反应。
还有点可怜。
又想到这小家伙刚才一瘸一拐仓皇逃跑的背影,心一软,他就把一整盒巧克力全都给她了。
只是没想到,一盒巧克力竟然就把她给收买了,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但他还是不喜欢她,没有一个青春期的少年能够接受继母带来的、分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父爱的孩子。
无论她怎么屁颠屁颠地巴结他讨好他,他总是对她爱答不理。
后来某一天,他放学回家,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小区门前等着他的小丫头。
她也看到了他,立即朝他跑了过来,腿脚灵活了不少,但依旧是一瘸一拐的,跑到他面前之后,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亲昵地喊了声:“大哥哥!”
他烦躁地蹙起了眉头,厌恶地心想:谁是你哥?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这丫头的头发乱糟糟的,粉红色的小短袖上面还带着许多灰尘土垢,眼神中立即浮现出了嫌弃之色:“你怎么来了?”
小小的夏黎桐很是骄傲地回答:“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接你啦。”
他没好气地回:“你就不能让你妈给你梳好头?看你身上脏的。”
谁知,听他这么说之后,小家伙却忽然红了眼眶,委屈极了,呜咽着说:“妈妈给我梳头了,可是我一出门就遇到了几个坏蛋,他们推我,还骑在我身上打我,揪我的小辫子,骂我小瘸子。”
孤儿院里有人打她,离开孤儿院之后依旧有人欺负她,只因为她和正常人不一样,是个残废。
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十四岁的少年一下子心疼的不行。
那时,他们住在一片老式的联排别墅区,小区里有不少小孩,成群结帮,称王称霸。
并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善良的天使,一个带头行恶,就有一群人参与施暴,以此为乐。
但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错呢?她已经够可怜了。
他忽然就释怀了,放过了她,也放过了自己。
随后,他弯下了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问她:“还记得谁打你了么?”
小丫头含着眼泪,攥着拳头,重重点头:“记得,记得可清楚啦!我以后一定要为自己报仇!”
还挺有血性的。
他被逗笑了,然后,很认真地对她说:“不用以后,现在就去报仇。”
她的小眉毛瞬间拧了起来,苦恼地说:“可是我还打不过他们呢。”
他说:“不是有我呢么?”
小家伙惊喜极啦:“你要帮我报仇么?”
他回:“嗯。”又说,“以后我当你哥哥,我来保护你。”
被窝里的小布丁忽然哼唧了一声,将孟西岭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夏黎桐已经睡着了,面容却不像是睡前那样轻松平稳,眉头不自觉地紧紧锁起,像是有满腹的心事,令她不安又焦虑,醒着的时候还能伪装安然无事,睡着后就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
她的眉间甚至已经隐隐形成了一个“川”字。
这还是孟西岭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她睡时的模样,看的他恨不得直接用手把她眉间的“川”字抚平,同时也挺奇怪,不知道她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以至于连睡觉都不安稳?
他尝试着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但谁知这一举动竟然能够惊动睡梦中的夏黎桐,抓着孟西岭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像是坠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松开,又在梦魇中哀求地呢喃一声:“小树,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