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白蹙眉,不赞成地说:“你怎么跟谁都要单独谈?”
夏黎桐倒也直接:“因为都是不想让第个人听到的内容。”
夏秋白:“……”
她很无奈。虽然她并不想让女儿单独和孟西岭接触,但女儿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不能逆着,只能顺着。
“最多五分钟,时间一到我就进来。”重申了一遍时间限制之后,夏秋白才离开病房。
趁着孟西岭没有进来之前,夏黎桐见缝插针般闭上了眼睛——她是真的累了,精神疲惫、浑身疼痛,需要争分夺秒地休息。
但她的脑子却闲不下来。
周燃是大鱼,周汐是小鱼。小鱼是大鱼的鱼饵。孟西岭是钓鱼饵的鱼钩。
没有哪个垂钓者会在大鱼上钩之后扔掉鱼钩。
鱼钩是可以反复抛出、反复利用的。
她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是把抛出的鱼钩收回来。
她还需要孟西岭。
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好像只剩下了折磨和利用……真可悲啊,她曾是那样的亲近他、信任他。
她也承认自己是个满腹心机的坏女孩,但孟西岭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活该被她利用!
这个世界就是需要公平,他亲手把她推进了深渊,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轻微的推门声忽然传至耳畔,夏黎桐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病房门口。
孟西岭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衬衫很干净,却不再似往日那样整洁,衣料上布满褶皱。他的眼神也不再似往日那样温和明亮了,是紧张且慌乱的,还带有几分难掩的疲倦,眼中聚着红血丝,双手无处安放,不安地攥成拳,拘谨地垂在身体两侧。
夏黎桐不禁在心中哂笑:这是在怕她?怕她躺在病床上的这幅鬼样子么?
孟西岭像是不敢靠近病床一样,紧张地站在了门口,开口喊她的名字时,眼神和语气皆中带着小心和试探:“桐桐。”
夏黎桐:“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么?”
孟西岭慌忙地摇头:“不是的!不是!”
夏黎桐:“那你为什么不敢走过来?”
孟西岭忽然红了眼眶,竭力压制着喉头的哽咽,艰难启唇:“我没有、没有不敢。”
他是愧疚,每天都活在深切的愧疚之中。
在他生日那天,她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地对他说:是你把我害死了……这幅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了笼罩他人生的巨大阴影,这句话更是成为了狠狠地捅在他心头的一把刀,让他痛苦不己,时刻遭受着内心的谴责和折磨。
确实是他害了她,差点儿就把她害死了。他不该和周汐在一起,不该放任周汐对她的敌意,不该邀请周燃和周汐来家中,不该过生日……总而言之,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他,周汐也不会伤害桐桐。
他愧疚、自责、难以释怀,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心的负罪感在与日俱增,成为了他心中的重担,压得他难以喘息,令他不堪重负。
他无法原谅自己,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即便他每天都想要见到她,想确定她是否安好,然而见到之后,却又愧疚到无所适从。
“对不起,桐桐,对不起。”他实在是太亏欠她了,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她,无措地、不断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仓皇无措过。
他可是个贵公子啊,向来是高高在上,矜贵清冷的,也能有卑微如尘埃的一面啊?
夏黎桐真是觉得有趣极了:啧,贵公子也不过如此嘛,轻轻一推就能落进尘埃中,不知所措、低下四的样子和她们这些低贱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不能幸灾乐祸,不然怎么把控他呢?
“我不怪你。”夏黎桐很是温和、认真地说,“真的不怪你。”随后,又说,“你能走近点么?我想让你坐下来。”
“好、好。”孟西岭现在对她是有求必应,立即朝着病床走了过去,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
夏黎桐没有说话,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许久后,开了口:“你都瘦了。”
还很疲惫,向来疏朗的眼角眉梢间尽显倦意,双唇上也泛起了干皮。
看来,这段时间,他确实不好过。
但她一点也不心疼。这世间所有人的心里都是苦的,凭什么只有他孟西岭活得轻松自如呢?他也应该好好地尝一尝疾苦的滋味。
然而她却摆出了一副很心疼的样子:“我真的不怪你。”又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毁了你的生日。”
“不过生日了。”孟西岭深吸一口气,笃定又坚决地说:“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生日已经成为了他的心头大忌,只要一提起,就会让他重新回到那一天,让他的眼前再度浮现出她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令他如芒在背、惊恐万分,同时深刻又痛苦地提醒着他:是自己害了她,并且,自己差点就失去了她……
夏黎桐丝毫不关心他以后是否还过生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自己痛快:“我真的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是一对陶制玫瑰杯子,我自己做得。”颜料也是她自己亲手涂上去的,涂成了海棠花的粉白色。完工之后,她拜托米璨帮忙送去烧制,在他生日前一天取了回来,“还在我的背包里放着,我的包好像还在你家,你回去之后翻一下就能找出来。嗯……那间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但是行李还没来记得拿走,等我出院了就去拿。你以后也不用给我留房间了,我再也不会去你家了,免得给你惹麻烦。”
孟西岭焦灼又急切:“没有,没有桐桐,你从来都没有给我惹麻烦!”他的家中一直给她留有一间房,也从未想过从自己家中抹去她的痕迹。
夏黎桐却说:“还是算了吧,不方便,你迟早会结婚,会有孩子,我是外人。”
“你不是!”孟西岭知道她还在介怀周汐的那番话,斩钉截铁地向她保证,“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外人!”
夏黎桐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只有在没有第个人在场的时候你才会这么说吧?
她并不信任他,一点也不信。
她的信任被辜负了太多次,再上当受骗就是傻子啦。
但是,她必须表现出自己很相信他的样子,单纯又无辜地看着他:“真的么?”
孟西岭重重点头,急切又笃定:“真的!”
夏黎桐抿了抿唇:“那、你会离开我么?”
孟西岭不假思索:“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夏黎桐:“你可不能骗我,不然我会生气的。”说着,她将自己的左手从被子里挪了出来,缓缓地朝着他伸了过去,像是在主动示好,在主动亲近他。
但可能是因为受了伤,她的身体极为虚弱,原本白皙洁净的手已经变成了一只皮包骨头的骷髅手,手臂上的青色血管凸起,遍布针孔,并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难看。
孟西岭立即握住了她的手,消瘦的骨节抵着他的掌心,让他心疼,不敢用力地去握她的手,像是捧着一件遍布裂痕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中:“不骗你,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和周汐在一起就是一次离开,以后,他再也不会离开她第二次了。
夏黎桐没再多说什么,开心地扬起了唇角,心说: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孟西岭爱她,更不需要他对她保持忠诚,她只需要孟西岭听话。
只要他足够乖巧,足够明事理,她就愿意对他既往不咎。
或许,她应该还是对他有点感情的,不然不会对他这么宽容。她还是惦怀着那一颗巧克力。无论他当初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对她来说,他都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送给她巧克力吃的人。
那颗巧克力真的很甜,是她整个苦涩的童年中最甜的滋味和回忆。她也舍不得破坏掉这份回忆,不然,她的人生就只有苦没有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