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上下都在议论,圣上将摄政王从诏狱里亲自接出来,并说要再次彻查摄政王,目的到底是什么。
但最近所有的动静,让不少在诏狱里对连慎微使过绊子的人都如坐针毡起来,恨不得钻进当朝天子心里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应璟决其实没想什么,他这大半个月心里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听见半个不好的消息,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如他所料,风世伯也仇叔也和他们一样。
这是不是上苍给他补偿的机会,他们不得而知,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小舅舅活下来。
***
摄政王府。
屋檐的鸟雀叽叽喳喳。
冷淡的冬阳照耀在地面干净的雪上。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男人右手手指轻微颤了下。
连慎微的意识逐渐回笼,身体上密密匝匝的痛也清晰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却看不清楚,不是纯然的黑,是凌乱驳杂的光影,像是蒙了一层浓雾,没有色彩,他只能勉强辨认清楚一些大的物体的部分轮廓。
耳中也似灌了水,听不真切。
他第一反应是——
怎么还没有死。
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后,他就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还没有死的这个事实,对自己现在明显异常的身体状态漠不关心。
左右不过是一些新的折磨他的法子罢了。
身上的伤似乎被处理了,是觉得凌迟不够,想多让他活一阵,好多受一些磋磨吗。
这一瞬间,他心中升起浓重的厌倦,压的他喘不上来气。
连慎微闷咳了两声,翻身坐起来,赤足踩在床边的脚踏上。
瘦削的脚踝上也有伤,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缠的很紧,宛如一直锁着他活着留在这世间的枷锁。
他勉强辨认了桌椅的轮廓,踉跄着下床,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刺痛,一步步往那边走。
手指在桌子上摸索了片刻,他碰到了瓷质的茶具。
茶壶是热的,温度刚刚好。
身体太虚弱,仅这些动作,就已经力气用尽,控制不住的腿部痉挛,连慎微拿不起来茶壶,缓了片刻,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力握起一只瓷杯,另一只手扶在桌沿。
力气全压在右手手腕上,毫无预兆的,手筋出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痛,连慎微手一颤,整个人往地面摔下去。
砰!
茶杯应声而碎。
他脑中空白了片刻,摔碎东西的声音落入耳中,轻得近乎没有,他好像还听见了一句短促而模糊的喊声。
连慎微勉强动了一下,掌心在地面摸索着,手背上的青络显得格外脆弱。
可他刚刚触碰到一块大一点的碎瓷片时,手腕便被一个对他而言非常炽热的掌心紧紧攥住了。
“……”
连慎微的动作顿了下,然后顺着这力道抬起头,眼底映入一点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
应璟决没想到自己听见动静进来后,看见的会是这样的场景。
风世伯说,这次小舅舅的身体虽然也很虚弱,但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是心寂无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
他们几个就一日日的轮流照看。
今天正好到他。
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的,而且还自己走到了桌边,连同上面的一个瓷杯一起摔在了地上。
应璟决惊得下意识喊了一声,以为是小舅舅醒来想喝水,忙想把他扶起来,可他却看见,那人好似没听见他的喊声,反而闷咳了几下,在地面摸索着。
……这种状态。
是之前小舅舅五感尽失时的状态。
应璟决脑中一懵,手足僵冷,可还未来得及多做思考,他便看见那人的指尖碰到了碎瓷片后,稍停了下,好似找到了目标,立即就要把碎瓷片握住。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不是要喝水,只是想要碎瓷片而已。
要碎瓷片做什么……
应璟决回过神来时,他走过去,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扳住了连慎微的肩膀,另一只紧紧攥住了那只苍白的手腕。
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低喃道:“小舅舅。”
被他攥住的人抬起头,应璟决望进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熟悉的是那无神的,映不进一点影子的瞳孔,陌生的是那双眼睛里毫无生气,宛如死水的沉郁和冷寂。
只一眼,应璟决就确定,小舅舅只有这一段十年间与他夺权的记忆,他没有风世伯的陪伴,没有赴与仇叔的约定,更没有明沁这个义妹为牵挂。
他有的,是他登基往后十年里,更加孤寂漫长的折磨,在一声声奸臣的辱骂里变得越来越沉默,或许他自己到最后也是这样认同。
应璟决看着连慎微的眼睛,喉间宛如堵了一团棉花,哽涩至极,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人,就好像一堆已经燃烧成灰烬的柴堆,时间太久,就再也找不见半点火星和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