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灰色的雾气下,有种说不上来的神圣感。
兰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花盆前的,他僵硬的伸出手指,在指尖将要触碰到花瓣的时候,他倏然顿住,然后快速把手缩了回来。
紫罗兰。
种子……
开花了?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一样,阿诺给他的种子还在原处,花盆旁边还压着一封信。
兰遐深呼吸,抽出那封信,打开:
[兰遐先生:
好吧,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死在统领府,在临终前的这几天,打算离开这里了。
花盆里开的那朵花是不是吓到你了?如果吓到那就最好了,算是小小的报复,毕竟兰遐先生做的西蓝花真的很难吃。
从你的学生那里打听到的,你很喜欢紫罗兰,却一直种不出来,作为这段时间照顾的回报,似乎送一朵合适的花是个不错的选择。
石头虽然是你买的,但花是我刻的,总的来说,还是我出力比较多。花朵只能刻到这种程度了,毕竟精神域损伤严重的人,再细致的地方刻不出来,还十分有可能功亏一篑。
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很远了,看在我们最后相处的这一个月时光,和这朵紫罗兰的份上,拦下你的学生们,不要追了。
请给我一个自由选择自己死亡之地的权力。
以及,我为自己的欺骗而道歉。
诺。]
石头雕刻的紫罗兰没有一点呆板的感觉,延展性极强,花瓣甚至随风而动。
埃兰斯诺的精神域不止受损那么简单,是半废,如果是用精神力雕刻的紫罗兰,必然不下成千上万次雕琢。
每一次引动精神力,不啻于对精神域的凌迟。
“……”
兰遐无法想象那是种怎样的痛。
迅速衰败的身体,是不是也和这朵花有关系?
他目光落在信纸的最后一个‘诺’字上,心脏处毫无预兆的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绞痛。
统领府的警报发出三声长笛,几秒过后,十数架军舰起飞,朝着刚才银乌鸦离开的方向追去。
兰遐仰头看了片刻,抿唇,点开自己光脑的通讯录。
他想通知阿尔杰,不要派兵追击了,但是还没点下去,光脑就弹出了一条金黛轲的通讯请求。
兰遐接通:“黛轲?”
“老师!”金黛轲的神色焦急而复杂,面上罕见的无措,“埃兰斯诺脑域里提取出来的芯片,最后一段数据解析结果出来了。”
兰遐:“他已经从这里离开了,所以……”
“不是的老师,”金黛轲几乎没有打断过兰遐说话,她脸色有点白,“是那最后一段解析出来的数据里,出现了埃兰斯诺的脸,那张脸,和您一样。”
有一瞬间,兰遐耳膜传来刺耳的鼓噪。
他呼吸都停了。
“你在说什么。”
他听见自己问。
五分钟后。
研究所。
兰遐站在屏幕前。
阿尔杰四人全部都在这里。
屏幕上解析出来的画面连成了一段并不流畅的视频。
[只有短短十秒:
铺天盖地的虫子,全都密密麻麻的挤在裂隙里。
灿阳般耀眼的金光从里面激***,银发青年手中的长剑狠狠刺在一只寄生在壁刺蚁头颅内的脑虫身上。
那脑虫尖叫咒骂:“埃兰斯诺!你以为杀了我,你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你想当英雄,也要看看这自己有没有命当!”
“脑域里的芯片没取出来,你就敢来这里,找死!”
在脑虫的疯癫里,埃兰斯诺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骤然惨白,他随手一抹。
“总归,死在你之后。”
砰——!
一声巨响。
脑虫连带着周围百米的虫族被炸的粉碎。
埃兰斯诺狠狠摔在地面,面具也摔了下来,手中长剑已经被腐蚀殆尽,连一个支撑的东西都没有。
血液渗透了军装,顺着手臂蜿蜒到苍白的指尖,一滴滴砸在地面。
他捂着自己的头缓了几秒,才不知道疼一样,神色冷淡的站起来,捡起掉落在旁边的面具重新戴上。]
短短几秒的时间,却叫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真容。
不是传闻中的貌丑如阎罗,反而很俊美。
除了瞳色和发色,以及下颌线的线条稍显冷硬之外,五官和兰遐一模一样。
金黛轲几人知道老师有个弟弟。
但是……
不是说已经死在了神怜殿了吗。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的问了一句:“老师……”
看见埃兰斯诺真容的那一刻,兰遐只觉得浑身所有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指尖冰凉,心跳遽然加速。
是阿诺。
……是阿诺。
那点极近疯狂的喜悦还没有冒出头,就被深渊般的冰窖笼罩了。兰遐表情空白,本该宕机的大脑自动播放起了这一个月和埃兰斯诺相处的种种,还有花盆里那朵被留下来的紫罗兰。
最后,只有一句略微带着抱怨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兰遐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笨啊。]
欢脱的小男孩抱着他的手,嘀咕:“哥哥是笨蛋。”
记忆里久远的小男孩的身影,和埃兰斯诺的影子缓缓重合,重叠成青年朝他浅浅微笑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可以叫你一声哥哥。”
“抱歉,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
“是吗,那这个人还真是幸福,能让兰遐先生如此偏爱。”
“是我亲生弟弟,有时候,你有些像他。”
有时候,你有些像他。
心脏过于疼痛的时候,躯体会通过失衡的呼吸向周围的人求救,兰遐隐约感觉阿尔杰几人在喊他,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清,四肢都是僵冷麻木的。
那封留下花盆下的信是阿诺写的。
他想起来里面有一句话。
请给我一个自由选择自己死亡之地的权力。
以及,我为自己的欺骗而道歉。
死亡。
“追……”
兰遐低喃,“找到阿诺。”
五日后。
“联盟的人咬的还真紧,”聂凉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咒骂一声。
他的这艘改造后的飞舰还好是早离开了那么久,不然还真的有可能被追上。过了南域,他要再扔一颗星夜弹,差不多就能完全甩掉。
骂了好一阵,聂凉才担心的看了一眼埃兰斯诺。
上将这四天多的时间大部分都在睡眠中,清醒的时间很少。他没在上将身上发现有伤,上将也说他只是累而已。
南域的寒冷还是影响到了飞舰内的温度。
埃兰斯诺注意到聂凉的视线:“到了吗?”
聂凉:“还有三十分钟到达南域。”
“——那是什么?”
“嗯?”
埃兰斯诺走到指挥室,看向前方南域冰原。
云紫色缥缈的光在冰原的上空徐徐扩散开来,瑰丽恢弘的自然之景顷刻间降临在星空之下。
埃兰斯诺轻声道:“是极光。”
就像是某种注定的宿命。
他在这片极光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极光有时候出现的时间很短,三分钟左右,有时候则长达三个小时,而一般的持续时长在半个小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