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起茶碗来,想了想,说,“也不知他与那位梦石道士到底是什么关系,竟令他身为官府中人,也甘冒获罪的风险谋划劫狱。”
“很有趣是吗?”
折竹的眼睛弯起笑弧,漫不经心。
商绒抬头,正见少年站起身来,腰间薄刃擦着躞蹀带的金扣发出“噌”的声响,他随手将软剑扔到桌上,单手绕到腰后解开躞蹀带,于是玄黑的衣袍宽松许多,他大约倦极,闭了闭眼,嗓音里透了些懒散,“我睡会儿。”
商绒看着他转身走到那道屏风后,没一会儿,那件黑袍便一下搭上了屏风,随即他往榻上一躺,扯来被子便不动了。
她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他的榻前。
“折竹。”
她唤。
他懒得应,也没睁眼。
“你真的要管这桩事吗?”她蹲下身,双手撑在他的床沿,“那是牢狱,我听说,里外是有很多官差的。”
折竹睁眼,侧过脸看向她,“你的闲事,我不也管了?”
商绒愣了一瞬。
而折竹不再看她,又闭起眼睛,他的嗓音里夹杂着他满不在乎的冷淡情绪,“人生在世,乐子都是自己找的,死也是。”
商绒呆坐在他榻前的木脚踏上,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她。
道士梦石在四日后处斩,折竹竟也安安稳稳地玩了三日,白日听书看戏,游船吃酒,晚上消夜赏雪,看傀儡戏。
商绒也因此被迫得见高高宫墙之外属于寻常百姓的日夜消遣。
第四日夜,商绒坐在高檐脊线之上,她怀抱着一个包袱,脚下踩着瓦片,动也不敢多动,穿巷过街的凛风吹得她乌黑的长发随风而动,她不安地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折竹……”
“今夜事成,你我便要立即离开容州,客栈不是久留之地,所以你只能在这里等我。”折竹扯下腰间小小的玉葫芦来抿一口酒,随手将一只油纸袋递给她。
商绒接来,发现里头是一块炙牛肉,胡人的香辛料味道极香,即使指腹隔着油纸袋被烫得有些拿不住,她也没舍得松手。
今夜月辉盛大,银白一片的光影洒落檐上,映照一簇又一簇的积雪晶莹闪烁,少年半垂眼睫,阴影遮掩他眼底诸般情绪。
商绒正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炙牛肉,却忽见少年骨节漂亮的手递来一根碧绿细草,她一顿,轻抬眼帘望向他。
“玩吗?”
他似百无聊赖。
“什么?”
商绒呆愣愣的,不知他递来这根草是何意。
折竹的卧蚕弧度更深,他轻声笑,“看来你们星罗观中人除了抄写道经青词,炼些破丹药,便没什么乐趣了。”
听他提及星罗观,商绒有些不自然,她模糊地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待少年将那细草塞入她掌中,她将那一包炙牛肉放到一旁,听见他说,“这是斗草,谁的草最先折断,就算谁输。”
商绒触摸细草,它果然柔韧,下一瞬,少年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指引着她以两手捏住草叶的两端。
她的浑身僵硬,盯着他的手指片刻,心里想的却是,他今日似乎并没有在剑柄涂上那奇怪的草汁。
“你若赢了,我身上的糖丸都归你。”
折竹捏住草叶首尾,他的语气悠然。
商绒原本在看两根交织的草叶,但听见他的声音,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一瞬,她感受到他手指用力,于是她被动地匆忙拉拽。
草叶应声而断,顷刻间胜负已分。
许是因她不得要领,用力过猛,她的草叶断作两截,她也因此而身体不受控地后仰。
寒风盈满口鼻,商绒下意识地抓住了少年的衣襟,与此同时,他的手也迅速地扶住了她的后腰。
月亮的清辉浸润在少年乌浓的发上,他在这样冷冷清清的光色里,一双眸子犹如点漆,盈满波光。
少年的鼻息带有浸雪的竹叶清香,商绒后怕似的,满脸惊慌地望着他,却不防他手指伸来,将一颗东西塞入她嘴里。
甜甜的,凉凉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她满耳是风,却仍听见他隐含笑意的嗓音:
“念你是第一回,你输了,我也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