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绒垂下眼睛。
荣王妃见惯了她乖顺柔弱的模样,少有听她这般说话的时候,但此时,荣王妃并没有丝毫恼怒,她神情平静地走到商绒的面前。
伸手轻抚她乌黑的发鬓:“明月十六岁了,长大了。”
商绒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
“我知你怨我,但明月,我没有办法。”
荣王妃掩下心头的那点失落,她放下手,“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的不痛快,只是想与你好好说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会想起纯灵宫那夜,她只要想起商绒腕上那道疤,想起那夜商绒对她说“不需要了”,她便寝食难安。
荣王妃也想与她好好说话的,语气轻柔些,像一个平凡人家的母亲那般,可此刻她看着商绒的脸,才惊觉自己竟从不知如何做一个温柔的母亲。
她有心弥补,可张张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的衣袖有些乱。”
荣王妃伸手替她整理衣装,见商绒不说话,却也没拒绝,她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待商绒,从未像此刻这般小心过。
“母亲。”
商绒忽然唤她。
“嗯?”荣王妃轻应一声。
“我知道您与父王不易,我知道皇伯父一直忌惮父王,他不准我与父王亲近,留着父王的性命却逼着他做了他最不喜欢的道士。”
商绒看着她:“父王身不由己,您也身不由己,这些其实我都明白,而我所求也并不多,若您从前也如今日这般,愿意与我多亲近些,愿意与我好好说说话,那该有多好。”
“明月……”
荣王妃嘴唇微动,抚平她衣袖的褶皱,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这个女儿,自小便将心事藏得很好,少有向她袒露的时候。
她们母女之间从一开始就铸着一道高墙,她从来不会温声细语,而商绒亦难向她敞开心扉。
她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这个常会进宫看望女儿的母亲,竟不如被困在荣王府中不得而出的荣王了解她。
“神碧,待她好些吧,否则说不定哪一日你我便要失去这个女儿了,你别再……伤她的心。”
荣王妃想起荣王今晨与她说的话,她忍不住看向商绒的手腕,玉镯挡住了,可她记得那夜自己亲眼看过的伤疤:“往后……”
她才试探一般地开口,那道门倏尔一开,有女道士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时辰到了,荣王妃看着商绒被众人簇拥着往门外去:“明月。”
“往后我会的。”
她说。
商绒停步,她回头看见荣王妃,她永远是那么孤清冷傲的人,立在那里便如寒梅一般凛冽。
“母亲,我走了。”
商绒压下眼眶的热意,回头迎向那片潇潇风雨。
迟了。
太迟了。
淳圣帝因阴雨而卧病在床,不能出宫前往星罗观,故而禁军与凌霄卫便只护送明月公主的车驾出宫。
这是自她回来后第一次出宫。
御街两旁的百姓冒雨跪拜,口中大呼“明月公主福寿安康”,这般震天之声比淋漓的雨还要响亮。
“公主安心,今日必然顺利。”
拂柳与她一道坐在车中,也许是见她始终蹙着眉,便含笑出声。
商绒抬眼,凝视她的笑脸。
星罗观的众人在大门处恭敬地等待许久,待得公主车驾停稳,他们立即伏跪下去。
“公主,请入观。”
凌霜大真人由抟云撑着伞,走到车驾前相迎。
商绒被拂柳扶着从车上下来,立即有女道士上前来撑伞。
雨势有些大,观中圆台上的香火点不燃,道士们忙着以油布遮盖,而商绒则被众人簇拥着请去了楼阁之上暂且休息。
雨水拍打在栏杆上,商绒头上的莲花金冠很重,她的后颈隐隐有些疼,却仍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却忍不住在底下搜寻。
底下那么多人,可她没看见梦石,也找不到折竹。
是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她心中越发不安。
身后的女道士在说着“祭神舞”,商绒立即想起之前梦石与她说过的话,她的视线游移,不经意地望见对面栏杆内,那一群戴着彩绘面具,身着雪白衣袍,腰系殷红丝绦的人。
那么多人。
哪一个才是他?
商绒找来找去,蓦地被一名坐在栏杆前,捏着面具轻轻摇晃的白衣人吸引视线,他仿佛是故意的,挡在脸前的面具摇晃两下,见她看过来又不动了。
商绒心中仍不确定,才要移开目光却又见他拿在手中的面具挪开了些,他歪着头,仅露出来一双眼。
那似乎是一双极漂亮的眼。
商绒蓦地站起身,隔着珠帘,她有些看不清,她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摆,掀开珠帘跑到廊上去。
“公主?”
守在玉座旁的女道士们见她忽然出去便忙跟上。
油布尚未遮盖起天幕,雨势削减了些,但眼前仍是一片绵密的雨丝斜斜地飘飞着。
少了雾气,她看清对面那少年发髻间清亮的银簪。
隔着潮湿雨幕,
商绒看见他露出来半张脸,他的眼睛弯弯的,在对她笑。
她的眼眶湿润起来,
却不自禁的,也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