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燃烧
梁风尤还记得,最开始来到沈颐洲身边时,她时常在真实和伪装中错乱脚步。
佯装的讨好被他的双眼识破,破碎的内心却又被他的只言片语疗愈。
可跌跌撞撞,也当真在他的身边度过了那么久。
那么久,直到她也学会他最信手拈来的粉饰太平,直到她也承认闭目塞听就能永远躲进象牙铁塔。
不去问缘由,也不问结果。
只自欺欺人地贪恋这一点最后的温存。
就像现在。
她闭目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察觉头顶的那盏阅读灯被人无声地关上了。
淡淡的佛手柑味从她的鼻间略过,而后,离开到遥远的地方。
梁风无声地睁开双眼。
也看见他无声探来的目光。
像是笃定她没睡,像是知道她没睡。
昏暗的机舱里,一个人为制造出的深夜。此刻四周寂静,相视的目光在幽暗中互相攀缠、试探。
却不靠近,只这样无声地角力。
可下一秒,就有人缴械投降。
“你要喝点水吗?”梁风轻声开口。
沈颐洲目光无声地落到她拿起杯子的手上,看见她低头轻抿了一口。
“不是问我要不要喝水吗?”他沉声问道。
梁风弯起微微湿润的唇瓣,无声地靠近。
一双黑亮的眼眸也笑成发光的月牙,轻声道:“是呀。”
随后,送上自己柔软而湿润的唇。
鼻尖错过鼻尖,气息绕过气息。
手臂碰触到他柔软而微凉的衬衫,便无声向上,抚住他脖颈。
闭目塞听,心安理得。
贪婪地嗅取他身上熟悉而又稳妥的气息,当做就此沉沦的底气。
接吻也就不缓不急。
因这既算不上是久别重逢的和好如初,也被她自欺欺人地遮住悲剧的结局。
只当是某个他们相拥而眠的夜晚,没有争吵也没有冷战。
他抱着她,安静地接吻。
直到她气竭,微微后撤了身体。
可鼻尖还是似有若无地蹭在他的鼻侧,目光向上看去,看见他一双幽亮的眼。
也如她一般注视着自己。
呼吸被微微屏住,他目光渐渐变得很沉,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没来由的一阵惶然,梁风垂下了双眼。
手臂缓慢滑落他胸口,微微借力,想要退回去。
却被他忽然抬手握住,用力,重新拉回去。
下颌被扼住,近乎残暴地重新吻上来。
舌尖被用力地吮吸,就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可也没有半分的挣扎。
只叫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梁风想,再疯又能疯到哪去呢?
最多不过这次了。
这想法叫她痴迷,也叫她彻底的痴狂。
那天晚上她想,如果她是一只飞蛾,那火焰之中必定燃烧着她的尸体。
此刻梁风觉得,她已在燃烧。
在沈颐洲的吻里燃烧,在沈颐洲的怀里燃烧。
眼眶在一瞬间湿濡,手指也在下一秒用力插/入他的发间,加深这个窒息的吻。
那就燃烧吧。
她想。
飞机在7月12日傍晚降落羽田国际机场。
开车的是沈颐洲。
他在羽田有旅居的房子,前来接他的管家送来了车。
傍晚的温度并不很热,梁风将窗户开了条缝。
温热的空气在一瞬间浸入透着凉气的车内,带来一种奇妙的触觉。
梁风安静地吹了会风,偏头看向了正在开车的沈颐洲。
他仅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的纽扣没有完全扭上。修长有力的手臂,手腕上,是一块她从未见过的手表。
连他母亲送他的那块他也没有戴。
梁风嘴唇轻抿,正要挪开目光,就听见他淡淡地问道:
“上次那本书看完了?”
梁风静了一刻,“还没。”
“到哪一步了?去完轻井泽之后两人分手了没?”
梁风看着沈颐洲的侧脸,也看见他笑着瞥来一眼。
嗓口莫名地发干,可还是缓声说道:“没有分手,去完轻井泽之后,他们向各自的家里坦白了。”
“然后呢?闹翻了?”
“没有,”梁风说,“各自就和平地从原来的婚姻里脱身了。”
“真是个好结局啊。”沈颐洲轻笑,“坦白就能获得新生。”
窗外,低压的树枝从车顶划过,发出一声“哐”响。
梁风身子跟着一颤,声线似是浮在空中,她轻声问:
“……坦白就能获得新生吗?”
昏暗的车厢里,她看见沈颐洲嘴角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笑。
“书里不就是这么说吗?”
明明知道自己此刻就应该把这话题结束在这里,可梁风久久地望着沈颐洲,像是陷入无救的魔咒。嘴唇便无意识地翕动,喃喃道:“如果是……你,你也会原谅吗?”
“我吗?”
车辆打起转向灯,慢慢地停了。
沈颐洲无声投来目光。
心脏在一瞬间停止,梁风几乎无法呼吸。
在他那么高密度的注视下。
窒息般的死寂,看见他朝自己轻轻地笑起。
然而那眼里却还是冰冷的、覆着皑皑冰雪的。
梁风头发发麻,定定地静在原地。
察觉他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温凉的拇指在她的唇边摩挲。
似是真的舍不得,开口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原谅你。”
血液顷刻间涌上头颅,梁风牙关紧咬,又听见他说:
“毕竟我们梁小姐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叫她伤心呢?”
昏暗的车厢里,他目光轻佻地流转在在她的眼眸上、鼻梁上,最后是他手指轻轻抚住的唇瓣上。
潮热彻底地散了,此刻才感觉到后背上阵阵的寒凉。
他一以贯之的、从未改变过的轻浮与不在意。
也像一个轻轻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笑声比表情更先,梁风抬眼看向他。
“这世上没有比沈老板更好的情人了。”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笑笑:“是么?”
“是啊。”梁风轻声道,随后,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目光不再看向他,才发觉原来他将车子停到了一家蛋糕店的门口。
“我去取个蛋糕。”沈颐洲说完就下了车。
约莫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轻井泽的时候已接近九点。
梁风拎着自己的包跟在沈颐洲的身后。
走进那座他说找人看过的别墅,走进那个他说可以在落雨时闲坐的庭院。
此刻天色昏暗,只庭院四周的灯高悬。昏黄的色泽打在深绿的草坪上,像极了那天晚上她梦中的沼泽。
梁风驻足凝视,轻柔的雨丝在这一刻开始落下。
“先去洗澡?”沈颐洲的手将她揽回屋檐下。
梁风抬眼,朝他笑了笑:“好呀。”
行李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
沈颐洲的包就在沙发的另一端,梁风看向窗外深绿色的草坪,看见他已坐在草坪边缘屋檐遮住的地方,点起了一只烟。
一切都是高浓度的深色。
深绿色的草坪,深灰色的雨幕。
连带着人物也变得模糊,像是融入这一片深色的背景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庭院里一点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
梁风赤着脚,将自己包里的一袋折叠整齐的东西塞进了沈颐洲的包里。
然后拎着自己的包,走进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丝质睡裙。
拎着客厅里包装完好的蛋糕,走到了室外。
潮湿的、温热的气息在一瞬间将梁风包裹。
她把蛋糕放在沈颐洲身侧的桌子上,蹲下身,一边拆开,一边柔声问道:“你饿吗?要不要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我刚刚路过厨房,看见里面有不少东西,晚些我再给你煮点吃的?”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混不在意地笑笑:“都听你的。”
梁风抿唇笑了笑,将蛋糕拆了开来。
盒子揭开的瞬间,梁风怔在了原地。
因这不是她曾经看过的任何一种蛋糕,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洁白的底座里,生长出一只婀娜的花。
有风无声地吹起她的长发,她听见沈颐洲问:
“喜欢吗?”
梁风抬起头,“这是……什么花?”
沈颐洲伸手把她拉来自己的怀里,那块精美的蛋糕便被梁风也一同拿了上来,跨坐在他的腿上。
“小苍兰。”
是他第一眼就觉得她像的花。
梁风低头,长久地看着这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