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居然说她自己无话可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蒋月兰越想越是怀疑,目光几乎是迫切地在李未央的脸上逡巡着,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然而,李未央的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漠的,仿佛毫不在意。不!一定有什么不对!李未央绝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
世事如此,若是李未央这时候声嘶力竭地替自己辩解,蒋月兰必定会志得意满,可是现在看到对方一脸平静仿佛无可奈何的样子,蒋月兰从心底害怕起来。
“李未央,你这是承认自己的罪过了吗?”李萧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然后慢慢地、阴森森地盯着她。
轻轻一句话,又将室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原先的阴沉肃杀。
李老夫人吃惊的看着李未央,而李未央则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还在等什么?将她拿下!”李萧然沉下了脸。
李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我看谁敢!”
李萧然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您分明都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庇护这个丫头,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迫害嫡母,收买大夫,害死亲弟,这样的人,难道您还要留在家里?”
李老夫人怒声道:“我绝不相信未央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信!你不好好查清楚就要问罪,这如何服众呢?”
这么多年来,老夫人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令色,反倒让李萧然有瞬间的怔愣,随即他更加怒火中烧,满腔满壁烧得要灰飞烟灭一般,快速地道:“老夫人,我知道这丫头平日里善于奉承,您这是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蔽了,才会相信她的清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哪怕她再如何巧舌如簧,也已经是铁证如山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着你,但这件事,我一定要主持公道!”说着,他大声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吗,还不进来!”
他此刻额上青筋几次迸裂,无法遏制的怒气,化为厉声呼喝,看起来极为骇人的模样,李未央冷眼瞧着,却只是并不作声,仿佛只是默然地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还没有等到护卫们闻声冲进来,众人却看见李萧然轰然倒地,丫头们顿时尖叫一声,罗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快!快扶着老爷!”
立刻便有人冲上去,将他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李萧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张脸色都已经涨紫了,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样子,丫头们忙着拧手巾、倒茶、扇风,护卫们进来见到这一副情景,都是面面相觑的样子,一时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老夫人一时心痛儿子,连忙站起来道:“王太医!您快来看看!”
王太医也被这惊变吓得仿佛一时没有动作,此刻听见李老夫人的声音,立刻醒悟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来,仔细搭了脉,旋即皱起眉头来——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人人都是面色惊惶不安,蒋月兰眼见李萧然倒下去,立刻挣扎着让荣妈妈扶着自己下了床,顾不得别的就走过来,脚步却是虚浮的,连脸色都无比的苍白,显然是一副刚刚小产过的模样。
李未央面色沉静地看着蒋月兰,冷笑了一声,对方是真的怀孕了,却故意在自己面前故意布局,让自己以为这怀孕是假的,等她将一切揭穿的时候,自然会变成诬告。哼,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蒋月兰感觉到了投注于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几乎一下子回过头,恰好在此时,李未央站在一边烛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之中,身后是深夜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仿佛就快向她倾袭而来。
蒋月兰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地搅啊搅,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敢再看,扭头看着李萧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老爷,老爷,您可千万不要倒下啊,求您振作一点——”
李未央的表情,就多了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王太医看了许久,神情越发凝重起来:“李丞相这脉象,不对啊——”
李老夫人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王太医:“怎么了?”
王太医的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在众人怀疑的眼光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这个——我不敢说,还请老夫人另请高明吧!”
李老夫人一听,神情顿时大变,竟然不顾体统,快步上去抓住王太医的袖子:“您替我家看病这么多年,是我们最信任的太医,除了您还能给谁看!您如果有所顾忌,我又如何去求旁人呢?!有病就要治,请您有话直说吧!”
李萧然依旧大口喘着气,脸色也由猪肝红转为了苍白,眉毛下面的肌肉隐隐抽动着,几乎无法遏制身体的不断颤抖,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个劲儿地盯着王太医看:“王太医,有话就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巴里挤出这几句话。
王太医点点头,道:“那就请老夫人屏退屋子里无关紧要的人吧。”
李老夫人四下看了一眼,随后对着罗妈妈点了下头,对方立刻会意,吩咐护卫先将何大夫带下去,同时下人们也全都出去了,只有寥寥几个心腹之人能够留下来,当然,其中也包括一直作为重要证人的荣妈妈。
王太医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些,他环视一圈,郑重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刚才我观李丞相的脉象,虚浮无力,绵软非常,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李丞相,最近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蒋月兰看了一眼李萧然,替他答道:“最近三四个月来,老爷患了日晒病,每次被太阳一晒都会全身无力或出汗,皮肤显得潮红,还经常会莫名地出现心慌气短,头昏眼花,四肢麻木的症状,甚至连用膳都比以往少了许多。”她刚刚小产,此刻已经说的摇摇欲坠,旁边的荣妈妈赶忙递了椅子让她坐下,她缓了缓,才继续道,“不知道王太医说的可是这个?”
“日晒病吗?”王太医点了点头,神情却变得更加惊疑,仿佛被某种可怕的事实震骇了,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唯独李未央,只把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这群人,神情不辨喜怒,却是无比的冷漠,甚至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嘲讽,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似的,只可惜,现在没有人再来关注她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
李老夫人越发觉得紧张:“王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太医道:“李丞相,你这些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萧然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心慌气短的症状么,大概半年前,日晒病则是三四个月之前发现的,不过我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因为过度操劳的缘故,应该没有大碍——”
“不,李丞相是服用了过多的棉籽油——这才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症状。”王太医期期艾艾地说,明显很是犹豫。
“棉籽油?”李老夫人的表情更加疑惑,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王太医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丞相,你随身的东西可否让我检查一番。”王太医这样说道,李萧然一听便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玉佩、汗巾,随后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一起递给王太医。
鼻烟是最近一些年从外面传入的,人们习惯在研磨极细的优质烟草末中,掺入冰片,薄荷等名贵药材,并在密封蜡丸中陈化数年以至数十年而成。吸闻此烟,对解除疲劳起着一定的作用。这把鼻烟壶是当年蒋月兰嫁过来以后蒋家送来的贺礼,按照道理说,李萧然肯定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但蒋旭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是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李萧然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也不例外,人在面对自己的爱好之时,总是无法抵挡的。李萧然一是好山水,二是好收集特殊的鼻烟壶,这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两者兼具。壶壁上的山水画乃是名家所为,寓繁于蔬,意境悠远,笔墨细致刚劲而又淋漓奔放。画面主角是一潇洒书生,一手持握着玲珑剔透的夜光杯,一手捧着一卷书,仰卧在假山石上,对着香气馥郁的葡萄酒,看着墨香尽情畅饮。人物衣纹的运笔如行云流水,充分表现着书生的闲情逸致,背景用清淡而洒脱的笔墨描绘,时而泼墨淋漓,时而枯索飞白,极具抽象之美,恰好暗中合了李萧然的心思。再加上玛瑙鼻烟壶虽然膛大,但壁很薄,壶里装的东西,从外面都能看清,最绝的是匠师掏膛时左右前后相差无几,故盖上盖,放在水中壶不下沉,可称得上绝佳的珍品,所以李萧然在初步检查发现没有异样之后,便留下了这个鼻烟壶。
王太医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东西,目光终于停留在鼻烟壶之上,然后他拿起来仔细翻看,又闻了闻,才下定决心一般,最后道:“就是这个,虽然十分轻微,但有棉籽油的味道!”
李老夫人奇怪道:“棉籽油是什么东西,有毒吗?”
王太医看了一眼众人,不得已道:“棉籽油即是以棉花籽榨的油,颜色较其它油深红,精炼后可供人食用,但服用粗制棉籽油可造成人的身体损害,对肝脏、血液、肠胃的毒性都比较大,最要命的是,这东西还能影响大多数男性行房的**减退,成年男子服用棉籽油40天,短期内……就会没有生育功能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生育功能!”李萧然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鼻烟壶里面放了妨碍父亲子嗣的东西——”李未央冷不丁地道,声音无比的惋惜。
“胡说八道!什么棉籽油!不可能!月兰明明怀了孕!”李萧然再也耐不住,暴跳如雷道。
“李丞相!”王太医大声道,“我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更有名的大夫验看,若我有半句虚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行医!”
李萧然完全愣住,被王太医的斩钉截铁重重地打击到,双腿一软,整个人重新瘫倒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无法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