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进入大厅,郭惠妃已然在等待,她的神情比前些日子来多了三分憔悴,显然在宫中过得不是很顺心。李未央想到在中秋节之时那葛丽妃的艳光四射和咄咄逼人,不禁对郭惠妃的处境有了三分明悟。如今在宫中,陈贵妃已然和郭惠妃渐行渐远,宫中之人惯会看碟下菜,知道郭陈两家在前朝不睦,自然也影响了后宫,连带着翻出许多的旧事,一时引得郭惠妃门前多了很多是非。
郭惠妃虽然有心化解郭陈两家的恩怨,可惜郭衍已经离开大都,那陈冰冰也是终日闭门不出,听说陈夫人很是为此事找贵妃娘娘哭闹了几回,此时郭惠妃召了李未央来,多少也有商议此事的意思。她看着李未央,轻声道:“嘉儿,姑母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这一回想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派人寻衍儿回来?”
李未央瞧着郭惠妃,不禁摇头,郭惠妃见她神情淡漠,觉得有些奇怪。事实上郭惠妃的意思并不难理解,她久在宫中,自然知道朝中权势倾压,郭陈两家根深叶茂,来往频繁,这么些年来互相都有了些说不得的把柄在对方手里,陈家不动,郭家自然也不动。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郭惠妃总觉得郭衍和陈冰冰是一对佳偶,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关于纳兰雪的事情,郭夫人曾经来过一封信,向郭惠妃仔细的解释。可是郭惠妃终究没有见过纳兰雪,没有那么切身的体会,只是觉得兄嫂这件事情办得十分糊涂,不论如何爱惜儿子,愧疚于纳兰雪,也总该考虑到两个家族之间的切身利益,何至于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呢。
现在郭衍挂印而去,不知所踪,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他寻回来,然后想法子撮合他和陈冰冰再续鸳盟,只有这样郭陈两家才有再度联合的可能,也不至于给裴家可乘之机。最重要的是,让郭家的子弟漂泊在外,郭惠妃觉得十分不妥当,哪怕郭衍不肯再和陈冰冰在一起,也不该就这样消失无踪。
李未央当然看懂了郭惠妃的意思,只不过她却并不赞同:“祖母原先也想派人去寻找二哥,只是却杳无音信,母亲和父亲的意思是就这样让他去吧。”
郭惠妃不禁变色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郭家的儿子就任由他流落在外吗?”
李未央心底亦非无动于衷,只是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郭衍已经一去不回,他们硬是追回来又有什么用?所以她不过语调轻缓道:“二哥志不在此,即便强行留下他在大都,他也是不可能再和陈冰冰旧梦重圆的。”
郭惠妃听到这里,嘴唇几次张开欲言,终究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阻,难道都疯了不成!家族养你们这么多年,到了关键的时刻一个个都这么撂挑子,若是人人皆像你们这样,郭家还能撑得下去吗!”
郭惠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李未央并不奇怪,因为当年她也曾为了家族的利益离开了自己心爱的人,她能够为家族毫不犹豫地牺牲,自然也觉得郭衍作为一个男人更应当如此。说到底,人的价值观和处事方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郭衍错过一次,他不愿意再错第二次,所以才会带着纳兰雪的骨灰离去,算是完成了自己过去对纳兰雪的誓言。可这一点郭惠妃是不能理解的,纵然她理解了,她也还是希望郭衍能够从大局出发,忘掉纳兰雪,回到陈冰冰的身边,做一个合格的郭家子弟,继续承担他的责任。在郭惠妃的眼中,痛苦是一时的,但责任是一世的,从每个人一出生开始,什么都可以放弃,但责任无论如何不可推卸,这才是为人之道。
李未央抬起头,目视着郭惠妃道:“娘娘,父母亲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再去寻二哥回来,这件事情也到此为止,再也不必提郭陈两家的婚事了。”
郭惠妃气得面色发白,她看着李未央,几乎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的理念和郭家的其他人发生了偏差,郭陈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和联盟,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乡野女子,就这么活生生的毁了,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那纳兰雪,更加不能体谅郭衍的糊涂和短视!在她看来,家族的荣誉远远超过个人的幸福,若非如此,当年她的牺牲,岂不是成了笑话一场,所以,她冷声道:“刚才你已经见过你表哥元英了吧?”
李未央点头:“是,我刚才已经瞧见静王殿下从院子里出去。[]”
郭惠妃目光如飞刃一般地扎进她眼底,一字字地道:“那就好,我刚才已经让他到处寻找你二哥,务必要把他找回来,还要压着他去向陈家人道歉!”
李未央不再言语了,要是爱情和家族让她选择,郭惠妃一定选择后者,只不过她强求每个人都和她作出一样的选择这就没什么必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郭衍离开了家族、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的选择,哀求他回来?可笑之极。
郭惠妃看李未央低头不语,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个小宫女恭恭敬敬走进了来禀报道:“娘娘,陈家夫人进宫了。”
郭惠妃一愣,随即道:“她?现在这个时辰,进宫做什么。”
那小宫女犹豫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郭惠妃摇了摇手道:“老实说。”
那宫女立刻道:“是,听说那陈家的小姐想不开,绞了头发去庵中修行了。”
郭惠妃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道:“此话可当真?”
小宫女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是那陈夫人哭哭啼啼的向陈贵妃提起,因为贵妃娘娘宫中有人与奴婢交好,所以这消息才悄悄的传了过来,奴婢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严重到怎么个地步,只听说已经受戒了——”
那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郭惠妃脸色一下子转为苍白,她头疼地抚住了自己的额头,叹息道:“嘉儿,你可听见了吧,你瞧瞧,这闹出的都是什么事!”
李未央面色沉静,虽然为陈冰冰惋惜,可她同样不会阻止对方的选择,不过语气平平道:“既然二嫂已经出家,证明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惠妃娘娘就不要再伤心难过,这是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郭惠妃看着李未央,欲言又止,眼底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显然对郭家人的做法是又痛心又失望,她当初那般为家族牺牲,不一样舍弃了心爱的人吗?为什么郭衍就做不到呢?既然已经舍弃了纳兰雪,就该贯彻到底,不要回头,如此这样半途而废,岂不是蠢货!
然而李未央却深知陈冰冰伤得同样很重,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让郭家人内疚,而是为了快刀斩乱麻,与郭衍彻底断了联系,这样对陈冰冰而言未必不好,将来有一天她若是想通了反倒更自在,更何况依照陈夫人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在庵堂里真的待下去的,过几年等事情淡了,必定会替她择婿再嫁,总好过回到郭家触景伤情好多了。李未央语气坚定地道:“娘娘,我劝你不要再去寻找二哥,纵然你将他找回来,强行把他和二嫂绑在一起,他们两人也是过不到一起去的,一对怨偶只会让郭陈两家的关系变得更僵,反倒不如现在——”
郭惠妃冷声道:“现在这样,你可知道陈家人在外朝也在打击郭家吗?”
李未央慢慢地道:“郭家有一些把柄在陈家人的手中,陈家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在外朝小打小闹,目的不过是迫着二哥回来向二嫂道歉,重归于好罢了,若是真的要有大动作,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郭惠妃见李未央神情镇静,丝毫也不为所动,终究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也管束不了,郭家到底要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子,都由着你们去了。你回去以后帮我好好劝劝大嫂,让她放宽心就是。”说着,她对宫女道:“我累了,送郭小姐出去吧。”
宫女战战兢兢地领着李未央出来,却见不到李未央脸上有半点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由更加疑惑。她实在是不明白,惠妃娘娘刚才明显脸色很恼怒,为什么这位郭小姐还是丝毫都不放在心上,难道她真的不担心吗?
李未央刚刚出了郭惠妃的院子,却突然看见一个太监快步向这里走来,恭身道:“郭小姐,陛下派人来传令,说是要请您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