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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2 / 3)

裴后听到这里,不由挑眉道:“陛下,太子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若是有罪,你赐他一杯鸩酒也好,一把匕首也好,爽爽快快的就是了,却不能折辱于他!堂堂一国太子,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囚禁在太子府中,你要他如何去面对朝臣,如何去面对天下百姓?”

皇帝微微一笑道:“皇后说的哪里话,既然太子做错了事,朕自然要教训他,难道要朕枉顾国家法纪纵容太子胡作非为,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裴后冷笑一声道:“敢问陛下,太子究竟犯了何罪?”

皇帝目光如同寒冰:“这个逆子犯了滔天大罪,兵部尚书,你来告诉皇后!”

兵部尚书心中打了个冷战,但是在皇帝那双充满威吓的眼神之下,他又无可奈何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教唆百姓山呼万岁,显然是有不臣之心,而且他的府中还收留了一个大历女子,据说这女子的身份……是大历先帝的一位爱妃。”

裴后怒声道:“满口胡言乱语!陛下,百姓都是一些无知之民,只要在人群之中稍加挑唆带头一呼,他们才不知道喊的是什么,至于太子府中的那一名美妾我也是知道的,的确是个大历女子,但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皇宫中的太妃,只不过是个寻常的民妇罢了!太子只是一时为美色所迷惑,他还年轻,这也是难以避免的。”

皇帝冷冷地道:“皇后所言有何证据?”

裴后盯着他,目光幽深:“我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难道陛下就有吗?现在这名女子已经失踪了,也可以算是查无对证。陛下没有人证,又凭什么来定太子的罪过!”

皇帝皱了皱眉头:“既然皇后你也承认这名女子来自大历,那就是太子公然抗旨,虽然他是朕的亲生儿子,可朕也不能徇私呀!”

裴后闻言冷笑:“陛下,你这是要活活拆散我们母子吗?”

皇帝强行压抑怒气:“皇后,朕的旨意已发,太子必须得囚禁在府中,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改变主意。”

裴后厉声道:“我不管,太子是我的亲生儿子,谁要夺走他,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裴后极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而所有的朝臣看见她如此,一时都不敢开口了。

正在僵持之际,却突然听见一人道:“请皇后娘娘息怒!”所有人转头看去,却看到静王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帝看着他道:“静王,怎么姗姗来迟?”

静王微笑道:“回禀父皇,儿臣是有事耽搁了,请父皇恕罪。”

皇帝挥了挥手道:“算了。”

裴后却冷声呵斥道:“静王,我与陛下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言?”一语既出,众人都吓得白了脸色。裴后谁也不理会,冷哼一声道:“陛下,请你即刻开释太子。”

皇帝目光冰冷地看着裴后,他知道这个女人表面是在胡闹,实际上却是用她多年来的积威在压迫自己。

静王大声地道:“皇后娘娘,您刚才说错了一件事。”

裴后猛然转头看着他,道:“我说错了什么?”

静王道:“你说那冷莲只是大历的一个寻常民妇,可惜她如今已经招供,她的真实身份是大历的奸细,而且还曾经是大历先帝的太妃。”

裴后面色就是一白,她立刻想到冷莲根本没有逃出去,而是落在了静王的手中,此时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陷阱,对方正是要诱她踏进来!顷刻之间,她下意识地前进了一步,迫视着静王道:“冷莲在你手中?”

静王微微一笑道:“是,如今人证已经有了,太子的罪名是无法洗脱的。皇后娘娘,大家都知道你爱子心切,可也不该再为他辩解,否则岂非寒了天下万民之心?”

皇后的手在袖中轻轻地握紧,她盯着静王,目光之中无比的阴寒。

皇帝冷冷一笑:“皇后,你是统御六宫之主,所以朕一直给你留着体面,从不在人前责备你,可看看你今天做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叫朕失望!”

裴后陡然一惊,在冷莲没有找到、人证不在的情况下,她还可以说太子是无辜,可是现在冷莲已经落在了静王手中,现在太子已经没有翻牌的资本了。她面色缓和了下来,仪态雍容地请罪道:“陛下,我只是一时情急。”

皇帝摆手道:“第一桩事,你一开始就不该不管不顾地闯进朕的御书房。第二桩事,你身为一国之母,丝毫也不考虑体统,只是偏袒自己的儿子,一意孤行要救他。第三桩事更为可笑,你明知朕一言既出,是金口玉言绝难更改,却竟然劝朕收回旨意,当真是糊涂到了极点!”

一二三条罪名列出来,纵然裴后这么多年来又高高在上,却也不禁咬牙切齿,她轻轻跪倒在地,低声道:“是臣妾糊涂,请陛下降罪。”

皇帝当然很不得把裴后拉出去杀了才好,可是他知道裴怀贞的力量并不只是如此。果然片刻之后,御书房中竟有大半的朝臣都跪了下来,纷纷为皇后娘娘说情。

皇帝扫了一眼,这些人之中有二品的大臣,也有数名自己极为依赖的武将,甚至还包括周家的人。皇帝此刻只觉得心寒,他淡淡地道:“起来吧,朕若是要怪罪于你,早已经降罪了。朕只是要你记住,你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天下,以后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之事朕主意已定,太子确实有罪。着锁在太子府中,皇后和其他人也不得再为太子求情,否则严惩不贷!”

裴后淡淡地道:“是,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裴后站了起来,却只觉得双腿发软。静王含笑扶了她一下,裴后转过头来看着静王道:“多谢。”

静王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无比的温和:“娘娘说哪里的话!太子是我的大哥,您也是我的母后,我自然要多多孝顺。”

裴后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回到自己宫中,在椅子上坐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浑身冷汗湿透,她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初进宫的时候,那种什么都抓不住把握不到的感觉。曾经一度她以为这种感觉再也不会跟着她了,她已经战胜周围的一切,把握住了所有人。可是从李未央出现开始,这个皇宫从熟悉到陌生,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她轻轻地在虚空之中握紧了自己的手。

“娘娘。”

裴后惊觉地抬头,却是赢楚站在她的对面。她一愣,才开口道:“你刚才都看见了吗?”

赢楚低头道:“是,娘娘,微臣都瞧见了。看来静王殿下早有预谋,就等着娘娘误以为冷莲已经失踪,故意找陛下闹上一场,用积威来迫使陛下同意释放太子。”

裴后轻轻一叹道:“终究是我着急了。”

赢楚目视着裴后,此刻的裴怀贞跟他往日认识的那个人似有不同,眼前的女人一直对任何人都是毫无感情,甚至连亲生儿女都可以拿来作为跳板,但是今天她却慌了,这是为什么,为了太子吗?不,太子没有那么大的动摇力,她是逐渐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赢楚上前一步道:“娘娘不必着急,咱们手中还有不少的牌没有打出来。只要利用得当,不会让那静王和郭家讨得便宜去。”赢楚说得信誓旦旦。

裴后却是悠悠地一笑:“事情若真的只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原本我以为拓跋玉至少还是个能扶持的盟友。却想不到他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都给了他这么多的便利和帮助,他却依旧败给了元烈。”

赢楚当然明白,他们在大将军王恭的身边安插了不少的奸细,这些人都是他们多年来经营所得,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去并且赢得了王恭的信任。谁知元烈这一去,竟将那些人悉数斩除,丝毫情面都不顾,还紧接着对拓跋玉发动进攻。原以为元烈是个绣花枕头,却不料这个人还真有些本事,杀伐果断,心思狠辣,纵然成不了一代君主,也是一代枭雄。现在赢楚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将元烈放出去了,但此刻后悔也晚了,要怪只能怪拓跋玉这人太不中用,在如此优势的情况下,竟然也会失败。

裴后抬起眼睛,看了赢楚一眼道:“南边就不指望了,东面呢?”她这是在问越西和大周之间的战争。

赢楚脸色并不是太好看,裴后下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的部署还是没有发挥作用。”

赢楚面上掠过一丝难堪,“齐国公似乎早有防备,咱们的几个暗桩都被除掉了。”

裴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在殿内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看着赢楚道:“看来不光咱们对李未央很了解,她对我们也是如此呀,咱们的部署倒有一小半坏在她的手上。”

赢楚低下头去:“是,娘娘。为今之计还是要先除掉这个女人,到时候再想其他法子营救太子也不迟。”

裴后想了想,却盯着赢楚道:“想了这么多的点子却也没有办法永除后患,依你看,该当如何?”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之中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彩,极为闪亮,亮得惊人,亮得叫人害怕。

赢楚被那眼神充满犀利地看着,却是第一次收敛了笑容。他看着裴后,慢慢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只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裴后是要他做什么。

良久,他的身体像是冻成了一尊塑像,一直都没有动弹,裴后提醒他道:“赢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赢楚一愣,猛然跪倒在地道:“娘娘,赢楚曾经发过誓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

裴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可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忙。”

赢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都没有说话。裴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从容,似乎在等他自己下决定,又似乎她早已知道赢楚会做何抉择。

终于赢楚睁开了眼睛,他低下头,郑重地道:“是,娘娘,赢楚一定会为您解决这个后患。”

裴后终于点了点头,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她十分不悦,可是现在她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穿破乌云的阳光,十分的美丽,而且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

赢楚看得目不转睛,他想或许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到裴后这样的笑容了。

此时的齐国公府,李未央正抱着李敏之,微笑着问他道:“母亲今天带你去哪玩了?”

敏之把玩着手中的一只风车,笑嘻嘻地道:“今天母亲带我去上香。”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好玩吗?”

李敏之看着李未央,道:“上香有什么好玩的,姐姐你问得好奇怪。”

李未央笑了笑,摸了摸对方的头,才轻声地道:“对于姐姐来说,只要能出府那就很好玩。”

李敏之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觉得奇怪,歪着小脑袋看着她。

李未央收了笑容,只觉得这一团软软的身子,娇娇嫩嫩的声音抚平了她那原本的一丝不安之感。

不多时,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赵月进来禀报道:“小姐,王小姐求见。”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微微一笑道:“请她进来吧。”

王子衿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李未央正在逗敏之玩耍。看见她进来,李未央也不曾起来迎接,只是笑了笑道:“坐吧。”这是当她是自己人看的意思。

王子衿微笑着坐下,赵月替她沏一杯茶,她抿了一口,才轻声地道:“今天宫中可热闹着呢。”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了王子衿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是么,闹得很严重?”

王子衿笑道:“裴后向来镇定,这一回为了太子一事也闹了个天翻地覆,幸好静王殿下及时捉住了冷莲。否则的话,太子还真能脱罪。”

李未央声音平淡:“冷莲本就是逃不掉的,静王一直在盯着她。虽然她聪明绝顶,可也冷不防被人惦记着。”

王子衿看着李未央道:“这么说,你早已经料到了她的结局?”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她早一些抽身离开也不会深陷沼泽之中,其实这些日子我已经给了她很多的机会,只要她放弃荣华富贵,自然可以逃出生天。可惜的是她贪恋太子的权位,所以才一直不肯离去。宁愿与我等周旋,心机是不错,可惜时运不济。”

王子衿听到此处,拿起方才的茶盏自己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道:“听你所言,似乎早已疑心上了静王?”

李未央当下笑着摇头道:“胡说,静王可是我的表哥,我又为什么要怀疑他?”

王子衿放下茶盏道:“若不是怀疑,又怎么会一早预料到他会捉去冷莲呢?”

李未央神色平缓:“静王殿下心思细腻、行动有素,前些日子他表现得急功近利,我们都以为他是对皇位十分觊觎,但是后来我细细一想,这些表现未必不是做给陛下看的。”

听到这句话,王子衿略有些吃惊道:“做给陛下看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轻笑道:“意思很容易理解,若是他一直按兵不动,表现的对皇位毫不在意,那皇帝反倒会怀疑他的居心。相反他表现得汲汲营营、迫不及待,并且暴露出自己很多的弱点,这样的方法恰可以让陛下认为他只是一个沉不住气、不能成大事的皇子。”

王子衿心一点点冰凉下去:“这么说咱们都被元英耍了?”

李未央淡淡地道:“静王殿下心机深不可测,子衿,我劝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王子衿定神看着李未央,道:“你知道我和静王之间有协议?”

李未央轻轻点了点头:“王家和静王之间早有协定,我本也不想插手,只是静王这个人连你们都瞒过了,他的行为实在是叫人有些不安。”

此时,有人在外面道:“嘉儿,你说话太危言耸听了。”

她们两人同时抬起头,就看见郭导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他一身洁白的袍子,形容潇洒,风姿俊朗,看得王子衿目不转睛。王子衿开口道:“五公子难道对静王十分信任?”

郭导就势在桌子边上坐下,看着王子衿道:“王小姐,元英毕竟和我一起长大,他的确是心思颇深……而且最近一段时日,表现也急功近利了一些。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阴险毒辣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五哥,何必说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呢?”

郭导心中一震,望着李未央道:“嘉儿,你这是……”

李未央轻轻一叹:“五哥,我原意是不想冷莲被捉住的,所以才会派人通知她先行离开,可是静王却在半路上将人劫了,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冷莲是我安排在太子府上的暗桩,也知道冷莲在为我做事,可是他还是将对方捉住并且以此来胁迫太子和裴后。关键是他要捉冷莲之时,根本没有想过要通知我,这本身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知道五哥和静王一起长大,感情向来很是要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毕竟不是同胞兄弟,又怎知对方心中所想?静王殿下笑面虎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听到李未央说得如此咄咄逼人,郭导面色微微泛白,而此时李未央已经吩咐赵月将听得懵懵懂懂的敏之带了出去,随后才道:“其实静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他想利用齐国公府做什么。如果他是真心寻求帮助,为什么连真面目都不肯让我们知晓?还硬要装出一副急功近利的模样,让惠妃娘娘为他担心。”

郭导看着李未央,略有迟疑道:“也许他另有难处。”

李未央冷笑一声:“这世上只要活着谁又没有难处?五哥,你不要将静王想得太好。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我们所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郭导沉默良久,才轻声地道:“嘉儿,至少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李未央笑容变得更加冰冷:“是,他是喜欢我,可他对我没有丝毫的尊重。他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在利用我、利用郭家,不管咱们对他如何真心,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登上皇位!为此不惜掩饰自己真实的性情!”

郭导看着李未央,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实在是不想相信静王是这样一个人。但最近这段时日,据他观察……李未央说的没错,元英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他希望他们看到的,真正是冰山一角而已。难道为了皇位,元英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吗?

李未央看到郭导神情落寞,不由摇了摇头。她和元英可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批判起来毫不留情,但郭导却是和元英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一般,元英为了成大事,什么都瞒着齐国公府,甚至将这些至亲当做玩偶一般任由他搓圆揉扁,这实在是令人太过失望了,难怪郭导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王子衿看郭导模样,不由轻声劝道:“五公子,不过是人各有志,你又何必这么伤心?”

郭导抬起头来看了王子衿一眼,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劝慰自己,李未央也注视着王子衿,这段时日以来她隐约觉着这少女似乎变了,从前她处处以利益为第一考虑,可是现在她竟然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而这个人还是和她一向不太对盘的郭导。

李未央轻轻笑了笑,也许五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姻缘,思及此,她站起身来向着他们二人道:“静王殿下的野心已经初步暴露出来,他是想让咱们冲在前面去对付裴后,等到裴后倒下,不知我们会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郭导心头一冷,看着李未央道:“嘉儿,事情真的会发生到那个地步?”

李未央道:“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静王元英也太少了,也许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五哥,我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不是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郭导真的情愿李未央多疑,可是他知道对方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咬牙道:“若是元英真的只是拿齐国公府当作棋子,我绝不会原谅他!”

李未央叹息一声:“听说惠妃娘娘偶感风寒,母亲和我要进宫去看望,若是有空……五哥你也应该去静王府上走一走,探探他的口风。”

郭导看着李未央,微觉讶异:“去探他的口风?”

李未央点了点头:“是,探他的口风。”

郭导迟疑片刻,才答应下来:“好,我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五哥,凡事不要把感情看得太重,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

第二日一早,李未央便和郭夫人一起同进宫拜见郭惠妃。

郭贵妃宫中显得十分冷清,听说最近这段时日她驱散了宫人,只留了贴身的宫女服侍饮食起居,至于其他人她是很少见的,颇有些离群索居的味道。看见郭夫人,惠妃的神情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李未央却一眼瞧见惠妃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道:“娘娘,您的身体如何了?”

郭惠妃面色却是十分镇静:“我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没有什么大碍。”

旁边的女官却是低下了头,看都不敢看郭夫人一眼。

郭夫人看出了些许端倪,道:“娘娘,咱们是一家人,又有什么不好说?”

惠妃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掩住,等到咳嗽暂歇,才微笑道:“我真的没事,大嫂你不必担心。”

郭夫人眼见得那帕子上点点猩红,不由就是一惊,连忙道:“娘娘,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惠妃已经把那帕子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强作笑容道:“瞧大嫂说的,我又有什么瞒着你们的?”

郭夫人刚要开口,李未央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转头微笑着对惠妃道:“娘娘,您召我们进宫,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郭惠妃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官,挥了挥手,轻声道:“你们出去吧,我有事想要对她们说。”

于是,大殿之中就只剩下惠妃和郭夫人、李未央三人。

郭惠妃突然从床上起身,不待郭夫人去搀扶,她竟跪倒在地,郭夫人和李未央都吓了一跳,连忙要把她扶起来,郭惠妃却一把抓住郭夫人的手臂道:“大嫂,我一事相求。”

郭夫人道:“娘娘,您这是又何必?快起来,我实在是受不起!”

郭惠妃郑重地道:“不,大嫂,我必须要求您一件事。”

郭夫人道:“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而为。”

郭惠妃叹了一口气道:“大嫂,自从我入宫以来,这颗心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生在齐国公府就一辈子是郭氏的子女,要对郭氏尽责,对国家尽忠。我自问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做错什么,也算是对得起母亲,对得起郭家了。”

郭夫人道:“是,是,你快站起来说话。”

惠妃却摇了摇头,执意不肯起来,她看着郭夫人道:“最近这些时日,我召见太医,他却说我大限将至……”

郭夫人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惠妃的身体一向还算是健朗,只是自从那一次出宫看望陈留公主回宫之后,惠妃身体就是一日不如一日。在宫室受到火焚又接连遭遇身边信任之人的背叛,贵妃病情加重也是在所难免的。郭夫人好不容易将郭惠妃搀扶起来,却听见她低声地道:“我求大嫂一件事,将来不管元英做错了什么,还请你们不要舍弃他。”

听到这里,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她看着郭惠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惠妃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或许她才是那个第一个看穿静王心事的人。

只听见惠妃道:“元英这孩子个性过于倔强,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个肯轻易放弃的,虽然他这段时日表现得急功近利,可我却觉得十分古怪,或许他在暗中筹谋着什么……大嫂,哪怕是看在我的面上,如果元英做错了事,请你们……”

郭惠妃的意思很简单,她希望齐公府不要舍弃静王元英。

李未央淡淡地道:“惠妃娘娘,您多想了。静王殿下是我的表哥,是父亲母亲心爱的侄子,是祖母心爱的外孙。无论如何这层血缘是不会断的。”

惠妃看着李未央,她知道这个女孩儿十分聪明,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惠妃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很害怕,嘉儿你告诉我,如果元英犯了错,你能原谅他吗?”

李未央笑了笑:“不管静王殿下做什么,哪怕是看在姑姑的面上,我会原谅他的。”

李未央这样说只是因为郭惠妃曾经救过自己,而不是她对静王元英有什么宽恕之心,投桃报李李未央还是懂得的。更何况眼看着惠妃身体已经不好了,若是现在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原谅任何人试图伤害齐国公府的所为,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郭夫人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心头却是十分纳闷,道:“元英不过是个孩子,虽然过于急切了些可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来。娘娘,您就不必过于担心了,好好养病才是真的。”

郭惠妃轻轻一叹:“大嫂,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要说……”

此时李未央已经阻止了她:“惠妃娘娘,你的身体不好,还是不必多言,您的意思嘉儿都明白了!”

郭惠妃目光之中有泪光闪过,随即她轻轻笑道:“嘉儿,我真的很替大嫂高兴,她耗费了那么多年寻找女儿,现在终于将你找到,能和自己的家人永远守在一起,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不像我被关在这个金丝笼中,日复一日垂垂老去,现在也只是等死罢了。”

李未央轻轻上前握住了郭惠妃冰冷的手,她微笑道:“娘娘,不管您身在何处,和我们都是一家人。”

郭惠妃轻轻地将面颊贴到了李未央的手上。

李未央感觉到那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手背上,因为郭惠妃侧过了脸没有让郭夫人瞧见,所以只有李未央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那种痛苦。

现在没有人比惠妃心中更苦了吧?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利用齐国公府登上皇位,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当年她曾经为了家族,毅然决然放弃爱人进宫。而如今,在家族和亲生儿子之间,她又在竭力地挣扎求得一个平衡之道。

世间安得两全法,只怕她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未央轻轻一叹,元英啊元英,你可看到你母亲的心,她这是为了保护你,为你的将来寻求一份保证啊。

三日之后,冷莲改囚天牢,李未央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见一见她。或许她和冷莲之间并没有多少情意,但总归都是来自大历,有些话她始终想要问个明白。因为有元烈留下的金牌,再加上齐国公府千方百计的打点,进入天牢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总要避着些人。到了深夜时分,李未央才见到冷莲。狭窄的牢狱之中,冷莲是只是动了动,铁制的镣铐发出一阵响动,那张绝美的面容之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嘲讽。

“李未央,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称呼。

李未央命狱卒开了门,踏进了囚室之中,她闻言微微一笑道:“冷莲,你总该知道这一回你是必死无疑的。”

冷莲低声笑了笑:“我既然已经被关进大牢,也就想到了死,只是我没想到今天晚上你还会来看望我这个老朋友。”

相对于冷莲的满眼嘲讽,李未央却是平静的很:“我们相识多年,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没有等到冷莲开口,李未央又紧接着道:“你死了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拓拔旭呢?你预备要拿他如何?”

冷莲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

李未央察言观色,冷冷地道:“枉费你身为一个母亲,难道不知道为人母之道?如今你身陷囹圄,若是皇帝真的杀了你,你固然一死了之,拓拔旭又该怎么办?如今他已经不是大历皇子,不过是一个被人追杀的逃犯,他才多大,你要让他过一辈子颠沛流离的生活吗?我知道你将他留在农户,可是人家又有什么义务平白无故替你将孩子养大?冷莲,你当真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儿子?”

冷莲依旧嘴硬地道:“我本就是一个贪慕富贵的女人,只会为自己着想,若我当时肯为他着想半分,又何至于将他丢在农舍不管不顾。李未央,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激起我的心性,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李未央冷冷瞧着她,笑了笑:“是么?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冷莲不禁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神色平缓:“从你来到越西开始我就一直翻来覆去在思考这个问题,拓拔玉不肯收留你,皇宫你也呆不下去,可是仅凭这一张美貌的面孔,到哪里你都可以生存,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越西?仅仅是因为赢楚对你的威胁么,不,这不可能。”

冷莲声音幽冷地道:“因为我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因为我不愿意就这么孤独终老,更因为我觉得自己天生贵命,绝不能毫无建树地将一生虚度,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张漂亮的脸?”她这样说着,声音里已经是无尽的讽刺。

李未央轻笑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她的笑声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震动心扉的力量。

冷莲被她笑得心头不安:“李未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现在这种局面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毕竟我是大历的奸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轻易相信。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陷害你,因为我没有证据不是吗?你跑来这里到底要说什么!”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冷莲身上,语气非常平和,丝毫不曾受到对方的影响:“冷莲,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为了谁才会来到越西的?”

冷莲见李未央始终追问这个问题,不禁不耐烦地道:“李未央,我已经说过了,指使我的人就是赢楚,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必要欺骗你!”

李未央摇了摇头,注视着冷莲道:“你接近太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蓄意挑拨?”

冷莲一愣:“不是你让我接近太子的,怎么会问这样可笑的问题?”

李未央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原先我也以为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从你进入越西到我利用你接近太子,这一切明明都是那么顺利,顺利得让我都不敢相信。原本以为多少还要费些功夫才能让你靠近太子身边,却不料你竟然心甘情愿地任我推波助澜……该说你太愚蠢还是说我太顺风顺水。”

冷莲讥讽地道:“你就当我天生爱慕虚荣,贪慕权贵,再加上太子又生得年少英俊,位高权重,我仰慕他,想要借由他攀上高枝又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淡淡道:“的确,这也是我原先的想法,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看了。”

冷莲知道对面这个女子有多么狡猾多疑,不禁皱起眉头道:“此言何意?”

李未央声音十分平和:“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明明有机会逃脱,一走了之也就是了,为什么还会被静王捉住?”

冷莲震住,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李未央隐约肯定了心头的猜测,道:“原本我以为你是裴后的一颗棋子,可是细细想来裴后再阴险毒辣也不会去坑害自己的儿子,所以你真正的主人一定不会是裴后。若说与太子有仇,静王也有很大的嫌疑,但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他做的,否则他早已经可以借机下手,何必等到如今?思来想去,我一直都猜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今天晚上我突然明白了。”

冷莲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

李未央笑了:“你真正的主人是赢楚,你们早有勾结,至于你说被他胁迫之类的全都是假话,不过是为了取信于我。”

冷莲震惊地看着对方,失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是赢楚逼着我进入越西,也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又怎么效忠他?”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我也不敢相信,可这偏偏是事实。”

冷莲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嗤笑一声:“我看你真是疯了,赢楚可是裴后身边的人,他为什么要陷害太子,这岂不是说不通?”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来到越西之后我碰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也遇到了很多不能理解的人。赢楚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对象,他明明效忠裴后,却又似乎暗中一直在试探她,他明明应当辅佐太子,却又总是拆他的台,你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冷莲不说话了,她那一双美目在寂静的地牢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李未央就是通过她的言语在一步步肯定心中的猜测。

李未央笑了笑:“其实你不说我也什么都明白。只是你和赢楚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勾结的,是你进入越西之后,还是远在大历的时候?”

冷莲终于忍不住道:“李未央,你不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吗?太子或许憎恶赢楚,但赢楚却没那么愚蠢,他可没做过谋算太子、触怒裴后的事!”

李未央轻轻一叹:“不,他有理由,因为他看出裴后虽然冷酷无情,可对太子始终是十分在意的,所以他才要除掉太子,只因他不能容忍在裴后心中有别人比他更为重要。现在是太子,将来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说到这里轻轻一顿,注视着冷莲的神情,却见到对方那绝美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如纸。“我猜赢楚一定对你许诺,不管静王使出何种手段,也不管陛下是不是要杀你,他都有法子偷梁换柱让你逃出生天,对不对?”

冷莲没想到李未央连对方的保证都能猜到。她在说话的时候牙齿不禁打颤:“你,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李未央目光在这寂静的监狱之中环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冷莲的面上,她静静地道:“刚开始你进入越西,我以为你是冲着我来的。其实这也没错,只是后来赢楚似乎改变了计划,他通过我的手将你送到太子身边,一步一步谋取太子的信任,如今你已经是太子的爱妾,更蹊跷的是他竟然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让太子和裴后都相信你只和我李未央有关,而和他赢楚毫无干系,一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换句话说,他连我都利用了。”

冷莲声音不住的颤抖,甚至于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安的抖动:“你有什么证据!”

见对方执迷不悟,李未央轻轻叹息着:“有的时候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其实就在我来之前尚有很多的疑团都没有办法解开,现在已经都明白了。冷莲,赢楚是个聪明的人,而且是我迄今为止所遇到最为聪明的人,只可惜这个聪明人太过痴情,简直是到了疯狂的境地,他为了试探裴后不惜牺牲自己,为了除掉太子不惜利用天下所有的人,而你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帮助他呢?”

冷莲知道一切已经无法隐瞒,她冷笑了一声道:“因为赢楚答应过我一件事。”

李未央转眸看她道:“什么事?”

冷莲一字一字地道:“他答应——替我复国。”

李未央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荒谬无比:“复国?”

冷莲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无比的郑重:“是,复国。他允诺过我,等到他执掌了大权会替我夺回皇位,扶持我做女皇。到时候我就会是一国之主,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更加不必对别人卑躬屈膝!”

李未央心头剧震,良久地注视着冷莲没有开口。难怪对方丝毫不考虑被太子拆穿的后果,原来诱惑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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