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之间,又该说什么呢?
李骁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少与她说话,南香伺候他这么长时间,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几句如朋友般交流的对话,大多是主仆之间的对答,他对她下指令已经习以为常,以及想欺负逗她时候的警告和责罚。
他要求她做些什么,南香从来不敢违背他的指令,她也没资格违抗。
现在他又要命令她做些什么吗?
“殿下。”久久没有等到李骁言语,南香疑惑地看着他。
李骁沉吟片刻,他负手而立,这一次,他并没有用指令的语气,也不打算故意欺负她,逗她,于是他温柔一笑道:
“孤教你下棋。”
在宫里,能消磨时光的玩意儿并不多,执子对弈算是一种,李骁回宫后,倒还没怎么跟人下过棋,如今起了兴致,让人摆了棋桌,教南香下棋。
南香懵懵懂懂地与太子相对而坐,隔着一片空白的棋盘,对面坐着太子殿下,李骁。
李骁对她说了规则,还演示给她看,南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着。
她看见李骁的薄唇动了又动,低沉而又好听的声音流泄而出。
李骁见她愣怔,便开口道:“你怎么了?没听懂吗?”
南香摇摇头:“我、我……懂了。”
南香坐立难安,这不同于之前担心身上首饰一般的坐立难安,而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坐立难安。
她觉得好奇怪,按理来说,她每天都跟在太子殿下的身侧,每天都听见李骁的声音,她对他的声音早就已经熟悉到了极点。
可方才他跟她说话,她却感到分外陌生,就像是以前从没听过似的。
她听他跟别人说了无数话,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坐在一起,跟她说话。
太子殿下在教她下棋。
崔姑姑教导过她,孙嬷嬷教过她,李骁……也教过她。
“听懂了,那咱们便开始试试。”
李骁与她下了三局,越下越是没有耐心,虽然起了棋兴,可跟南香这样不懂棋局也不太聪明的蠢丫头下棋,是无甚趣味的。
他忍不住怀念当初跟那几个狗头军师下棋的日子。
等几日把薛白羽叫来下棋。
李骁意兴阑珊,便道:“罢了,不下了。”
恰好也到了用膳的时间,李骁便带着南香回正殿,他们离开的时候,棋桌还没撤下。
李骁并未明说,南香知道他失了兴致,她的心头一紧,她并不喜欢下棋,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和规矩她也听不懂,可是——
南香回头往棋局上看了一眼,黑白子仍留在棋盘上,她想起了自己抬手落子时,衣袖挽起,手腕上的玉镯露了出来,在日光下莹润细腻,美丽极了。
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再教她下棋了。
南香抿了抿唇,她低着头,跟随在李骁的背后。
*
夜里,月华如水,屋外一片朦胧,花影树影皆婆娑。
李骁坐于案前,执笔批阅折子,南香研了墨,外面忽然起了大风,她走到窗前,猜测是要下雨了,关窗前,她忍不住探头出去寻了一会儿月亮,没有寻着。
关了窗,屋外狂风大作,没多久,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噼里啪啦的杂乱雨点敲打在屋瓦上,南香的心绪也跟着这雨点一样杂乱无章。
她想着屋外的雨,明明外面下的是秋雨,她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跳出了一句: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记下的,许是因为这词句里有春啊又有花的,她就记下来了。
虽然当时不解意,可这时涌上心头时,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一个正在流淌的画面,初春时节,雨落成花,千家万落被蒙蒙烟雨笼罩。
这幅画面和句子一同出来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更是有一种莫名的震颤。
方才的句子,也同样连连徘徊在她心中。
南香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烛火,以前在尚食局的时候,都是一群不识字的小宫女,大家平日里嬉笑玩乐,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诗词歌赋,顶多是几句简单的戏文。
后来她会认几个字,会抄佛经,但她也并不觉得读书是女儿家的事,男人读书就像她弟弟一样考取功名,而她识字,也不过是给家里人写一封家书。
如今她已经会写家书了,南香于读书识字上并不上心,更何况写字那么累,她写的字那么丑,之前一本三字经都看得她头大了,她又何必去学这些东西。
她是个婢女,每日应当做好的事情,便是伺候好自家的主子。
可是——
可是应当是这样,她却不想是这样。
南香摸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她想到了屋外的雨,想到了那把折扇,想到了天上的月,想到了明月的别称,想到了玉盘、月魄、婵娟,冰蟾、玉轮……
那些都是很好听的名字,南香如此想到,随后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得这么多东西。
读书识字对她无用,她也不能考取功名,可她此时为什么还是想多知道些东西呢。
烛火照亮了屋里的一切,南香的目光扫过书架上一册册书籍,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角落里的七弦琴,还有白日里的棋局……
她的心底蓦地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和欲望,她不想再当一个写字写不好,作画也画不好的蠢丫头。
南香也想成为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